《朝天阙》簪簪木兮

6、庆生

　　早上上朝时，杨岭是骑着马去的，但这几日老天下起雪来不讲究一点章法，全凭心情，估计今日他老人家又不太高兴，不过一个多时辰，杨岭从朝中出来时，地上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一脚下去，鞋帮都没进去了。
　　“诶，殿下，您等等。”，林之柱紧赶慢赶着跑过来，拦住了一只脚踏入雪里的召诰王。
　　“怎么了，林公公，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不是，陛下说外面雪大，让您别骑马了，从宫里套个车回去。”
　　“麻烦公公跑这一趟了，只是今早出来时，姚叔说若是下雪，会派人来接我，还请您告诉陛下，不必麻烦了。”
　　林之柱早有准备：“那王爷在这等等，奴才已经叫人去拿伞了，您打把伞再出去吧。”
　　“好。”
　　杨岭趟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出来，鞋已经湿了，听了一早上老头吵架，心气越来越不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个很错误的决定，还不如从宫里套车呢。
　　“小王爷快上车吧，咱们…需要等王爷吗？”
　　杨岭顿了一下，这人要是不问，他都把亲爹忘了：“……不用了，他那么大一王爷，肯定会有人送他，咱们先回去吧。”
　　“是。”
　　杨岭腿刚迈到车上，就听见有人在后面齐唰唰的喊：“见过郡王殿下。”
　　好几个比他爹小不了几岁的人踩在雪里站成一排朝自己鞠躬，杨岭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觉得要折寿，忙故作镇定的从车上跳下来，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几人：“几位大人快请起，今日的折子本王还没来得及看呢，不知几位大人找本王所谓何事啊？”
　　“不是公事不是公事…”，户部员外郎跳出来解释，“只是咱们几个听说明日是殿下的生辰，特意带了几份生辰礼，请殿下笑纳。”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就开始往外掏东西，杨岭看着他们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就这么揣了一个多时辰？”
　　“只要能亲手奉给殿下，再揣几个时辰也不打紧。”
　　杨岭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说的话，只觉得被肉麻的浑身发冷，皮笑肉不笑的打哈哈道：“辛苦几位了，只是这礼…几位还是收回去吧。”
　　这伙人什么用意，杨岭用头发丝都想的明白，自己的生辰是哪日，除了亲爹和几个亲近的朋友几乎无人知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打听，不过就是为了借他的手去奉承他爹。若没有他爹在朝中，纵使杨岭占了个总领六部的空头衔，谁又会真的给他这位不满弱冠名不副实的郡王面子呢？
　　户部员外郎以为自己看穿了召诰王的心思，又找补了一句：“殿下，您就收下吧，咱们几位都是真心实意的给您贺寿。”
　　贺寿？杨岭心里暗骂：你们几个是真心实意来祝我短命的吧。
　　浸湿的鞋冰的人浑身不适，杨岭已经没了方才的好态度，有些不耐的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不必了，本王就算过了生辰也才满十八，您几位一句贺寿是想送走本王吗？今日雪这么大，几位快回府吧。”
　　杨岭冷嘲热讽的话音刚落，又从几人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杨岭向后看去，来人正是工部员外郎，但这人叫什么杨岭到是不记得了。
　　这人故意从几人面前走过，说出的话比天上飘的雪还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说完便扬长而去。
　　杨岭看着那个被官服笼罩的瘦弱背影，觉得这人就差把“方正不阿，奉公守法”刻在背上了，在心里默默给人竖了个大拇指，转身上车了。
　　剩下几礼没送出去还挨了同僚骂的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马车一到王府，杨岭几乎从车里一跃而出，根本没看见拿着披风站在门口的姚叔，脚不沾地一溜烟的进屋了。
　　“诶…小王爷…”
　　姚叔没逮住小王爷，但一把拽住了跟他回来的侍卫：“诶？小王爷怎么了？怎么像是让人撵回来的。”
　　侍卫愣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姚叔，小王爷下朝时被几个不长眼想巴结他的人拦住，站在雪里说了好一阵的话，他心气本来就不顺，再加上鞋都被雪浸透了难受的很，回来的路上他在车里骂了一路。”
　　姚叔波澜不惊的点点头，这孩子从小就这么喜怒无常。
　　杨岭在房间里出外进了好几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亲自去打了桶水，坐在榻上吃着蜜饯泡着脚，长吁短叹的把给自己捋气。
　　享受完后，杨岭本想趁着他爹不在，溜进书房顺两本藏书，却没想到一开门杨缜正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批折子。
　　“………”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杨缜先开口道：“进我书房记得敲门，跟你说多少次了！”
　　杨岭小声嘟囔：“谁寻思你在书房啊。”
　　“什么？”
　　“没事…爹，您回来的还挺快，那个…我来看看您又得了什么新书，拿几本。”
　　杨缜虽一直觉得儿子有些不务正业，却也心知肚明在习武读书上，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崽子确实没让他操过心，练武时起的比谁都早，摔打的一身是伤也从没喊过疼，每次学堂考评都是稳居前三，连闲暇之时看的书都比同龄人多，就是不知道从何时养成了他一身跟谁都要逆着来的反骨。
　　爱看书不是什么坏事，杨缜难得态度良好：“书柜上面有几本新书，你拿去吧。”
　　杨岭本想拿了书就走，伸手开门时，杨缜又突然说道：“这个裴仲恩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前几日不是提了从京城往燕云修路一事让他们商议，别人都是一派奉承言论，只有他懂得因势利导，权衡利弊。”
　　杨岭在门口迟疑了一瞬，把手收了回来，他这个日理万机的爹竟有心情跟他论道，那他多说两句也未尝不可：“裴仲恩？是那位工部员外郎吗？”
　　“嗯。”
　　“他确实不错。”，杨岭带着讨好的笑朝他爹走去，“爹，我能看一眼他的折子吗？”
　　杨缜将折子递到杨岭手中，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向来不愿结交朝中人，怎么今日对他这么看重？”
　　“也不是看重，只是有几个人不知从何得知了明日是我生辰，来给我送贺礼，被裴仲恩看见了，他竟毫不避讳的将那几个人骂了，一般人谁能做的出这样的事啊…”
　　闻言，杨缜神色变了又变，今年确实与往年不同，一场初雪没完没了的下，原来是老天看不过去他忽略了儿子生辰，在一遍一遍的提醒。
　　看着儿子云淡风轻的态度，杨缜觉得心堵：“明日就是冬月初七了，我竟忙忘了，今年生辰你打算怎么过啊？”
　　杨岭被他爹突如其来的温柔打懵了，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还是一样，与阿霁…啊…与陛下、桥羿、百岳一同用个膳。”
　　杨岭说完，像是怕被拒绝，又补了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杨缜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难得的有些纵容：“好，记得明日在家吃碗长寿面再走。”
　　“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杨岭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几件新衣服，最后选了一件胭脂色直襟长袍，以金银丝线为暗底，通体是乘云绣样，腰间一条茶白色走蛟腰封，中间坠的胭脂色宝石与冠上的两相呼应，外面披的茶白色长毛大氅，将杨岭的矜贵之气展露的恰到好处。
　　今日这身浓墨重彩的颜色，比他平日里的素色衣冠更适合他，杨岭虽刚年满十八，但五官之中全然不见青涩，乍一看像是与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旦细看就会发现杨岭脸上并没有他爹的温和儒雅，这样的神态与年岁无关，是从五官中显露的，杨岭两道剑眉，眼角鼻尖的线条清晰锋利，嘴唇也是偏薄，一道硬直的下颚线作为全脸的收尾，使整个人更加野性难驯。
　　难得穿了一件与气质相符的衣服，杨岭一出门，连来叫他吃饭的姚叔都被惊艳了：“小王爷，今日这身才是您该穿的，平日里太素了...王爷正在前厅等您用膳呢，您快过去吧。”
　　杨缜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看见杨岭过来才放下手中的书：“快把面吃了。”
　　“好。”
　　杨岭大口吃着面，余光无意间瞥见他爹正盯着他，立时挺直了身板，连吃相都文雅了些，但问题好像并不出在这里，因为杨岭余光再瞥过去时，他爹还是一样的姿势和神态。
　　一碗面吃的杨岭如芒刺背，放下筷子直接逃了。
　　这老头…不知道又抽哪门子邪风。
　　杨岭到御书房时，陆宁和百岳已经到了，两人一看他进来，像是见了鬼一般，连生辰祝福都忘了：“你你…这…你…”
　　“做什么！穿的讲究点就不认识我啦！”
　　百岳继续结巴：“殿下…你和陛下…商量好的？”
　　被百岳一提醒，杨岭朝陈愈少看过去，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已经呆住了，两人像是商量过的，陈愈少一身茶白色直襟长袍，胭脂色腰封上和冠上都缀了一颗硕大的白色珍珠，完全相反的搭配连细节都没落下。
　　两人同时开口：“阿霁…你…我…”
　　“岐哥哥…你…我…”
　　此时陆宁和百岳已经缓过劲了，坐在一旁看戏似的盯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不过等了许久，这两人也没有下文，陆宁有些不耐，揶揄道：“岐昭，今日你生辰，我是不是穿的太随便了？”
　　杨岭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我生辰！你穿的花枝招展的做什么！”
　　陆宁：“………”
　　“我穿什么了！是陛下…”，陆宁突然噤了声，这么堂而皇之的编排皇上似乎不太好，“算了，当我没说。”
　　百岳见自己的盟友吃瘪，顷刻间转了个话头，朝皇上讨好的笑了笑：“陛下，什么时候用膳啊，臣都饿了。”
　　陈愈少这才回了神：“现在…现在朕就让人传膳。”
　　用膳时，陈愈少叫人端上来一碗长寿面，杨岭看着和早上那碗别无二致的面，一时有些难以下嘴：“阿霁…我早上吃了一碗了…”
　　“嗯？”，陈愈少一个眼刀，杨岭立马改口：“我是说…早上吃的那碗…肯定没有这碗好吃。”
　　说完，杨岭装出一副见了山珍海味的表情，开始埋头苦吃。
　　陆宁与百岳对视一眼后，阴阳怪气的学杨岭：“嗯…肯定没有这碗好吃~”
　　“滚！”
　　陆宁与百岳坐在一起插科打诨，杨岭插了几句后意识到不对，平日里陈愈少最爱干的事就是与这两人一起不正经的扯皮，今日却没什么动静，杨岭扭头瞥了一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窗口出神，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窗外影影绰绰，应该是又下了不小的雪。
　　“出去玩雪吗？”
　　杨岭话刚出口，陈愈少猛地把头转了过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