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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决裂/过去 爱冲破时空 ...

  •   气温一天天升高,连同窗外的树木也开始躁动不安,枝丫挥动,撒下斑斑树影。操场腾起似有若无的淡白色雾气,趁课间休息打篮球的少年们就在这片薄雾里穿梭着。就连晚间,跑道上的人也三两成群,或是独自带上秒表,一圈一圈地跑着。都在为初三的体考提前做准备。

      “同桌,你要完了。”
      “怎么?”
      “老邱要求体育课穿运动裤你还记得吗?”
      “你说我说他没说过他会信吗?”
      “我觉得你会直接被罚走鸭子步。”

      “谁知道今天体育课竟然没被占,本来中午要是回家我肯定会换裤子的,可这不是没回去吗……老邱就不能原谅一下特殊情况?”

      “运动场上没有例外!”文慕珩一下子站直,模仿老邱语气一本正经道。
      “……”

      “同学你好,我找你们班叶初,谢谢!”
      苏淮倚在14班门口,眯眼望着湛蓝的天,没有一丝云彩,太阳直接打下来,照到身上火辣辣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是有求于我?”
      叶初走出来,一手滑过苏淮耳侧撑在他身后靠着的墙上,似笑非笑,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的人。

      叶初从没跟任何人提过,他其实很喜欢苏淮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取下镜片以后更加晶莹,像盛满清泉,对视上一眼就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苏淮的眼睛是极淡的黄棕色,在光线暗的地方看不真切,瞳孔遮住了大部分颜色。只有这样在阳光直射下,照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来,瞳孔也缩成一个点,周围的棕色才透过晶状体来到外界的视野中。

      右眼下方一抹极小的棕色,淡到几乎看不见,面对面贴近才能窥到一点“泪痣”的痕迹。

      苏淮的长相不算帅气,甚至在他自己看来,脸上一抹抹的黑色棕色算是人生中的一大污点。但叶初觉得,那颗泪痣是好看的,右眼眉骨上稍大的黑痣;下方斜对下来的小小棕色;下唇左边淡淡的棕色,连同鼻尖小黑点,也都是恰到好处。

      像一个艺术家作出精妙绝伦的画,却不愿它过于完美,因而撒下点点斑驳驻留其上,不损画的神妙,反而添上几分凡尘的气息。

      叶初鬼使神差伸出手,将苏淮略微盖住右耳的碎发顺到耳后,耳尖那颗尖尖的痣就跳了出来。许是被阳光照得,耳朵有点红。独那颗痣一抹黑色直勾勾映入他眼底。

      苏淮毫不留情打落叶初摩挲着耳朵迟迟不肯撤去的手。又一掌拍在他胸膛,“起开,别闹。有事跟你商量。”

      “哦?不是找我叙旧啊?”叶初挑眉。
      “再多说一句就滚。”
      “错了错了。我洗耳恭听还不行嘛。”

      苏淮微微踮起脚,一把揪住他领子拖着人往洗手间走,进去关了门将人抵在墙上,恶狠狠地说:“打劫!裤子借我穿一下。”

      “这样不好吧?早说你想穿我的裤子,给你几条都不成问题~”
      “你给我,闭——嘴!要点脸!”叶初总喜欢开一些让人误会的玩笑。苏淮语无伦次,眼睑下方红了一片。
      “下节体育课,中午没回去,穿牛仔裤会被老邱罚…你校裤借我换着穿一节课。”

      “那行吧,你动手呗。”叶初点头表示理解。
      “?”
      “算了我找别人。”苏淮说完转身就走。

      谁知身后的叶初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门锁,苏淮就被罩在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下。像是被他拥入怀中。

      “行了,逗你玩的,我去隔壁,脱完给你丢过来。”

      苏淮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从比赛结束开始叶初就怪怪的,每当苏淮感觉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时,叶初又退回他心理警戒线之外,答案便重重地堕回去。

      “你好没,接着啊,给你丢过来——”
      校裤从天花板飞过来,苏淮轻轻跳起伸手接住,三下五除二脱下将牛仔裤也丢过去。

      “谢啦,周末请你吃饭。”
      “不用,吃点别的倒是可以~”
      “再说吧,外面新开那家冰淇淋还不错,下次去试试。要上课了,我先走啦,拜!”

      苏淮三步并作一步跳下楼梯,朝操场上飞奔而去。

      叶初双手撑住阳台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抚过苏淮耳朵的手指并在一起相互摩挲,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报告!苏淮请求入队!”
      “归队!”
      老邱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听说是受伤退役的军人,手段花样百出,把一群熊孩子整治得服服帖帖。

      “可惜可惜,今天鸭子步大军没有我淮哥帅气的身影了。”文慕珩一脸怨恨。
      “活腻了?”苏淮目光危险,“怎么会怎么会,只是觉得少了您的带领他们走鸭子步都没精神,您伟岸的身影应当对他们起激励作用!”
      “别交头接耳!”老邱洪亮的声音贯穿操场,甚至引来了其它班级的目光。

      “五圈,跑完自由练球,选跳绳的跟我去拿绳。苏淮,监督大家跑完五圈!不然差多少你就替他们跑多少。”
      “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少年们的汗水撒在跑道上,瞬间蒸腾为一道白烟。
      “女生撑不住可以打报告去休息,但是待会要自己跟老师解释!别硬撑!能坚持就尽量跑完!”苏淮在队伍前方领跑,时不时减速到女生队列观察情况。

      五圈下来,一群人都气喘吁吁。女生互相搀扶着,男生直接躺倒在草地上。

      “别坐着,站一会,活动一下。篮球自己拿,练完提前五分钟放回原地,解散!”
      老邱一声令下,一群人似乎立马恢复了活力,四散开来。

      苏淮运球穿过操场旁每隔二米出现一次的香樟,慢慢加快速度。

      老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拐角的地方可以再快一点,你这个速度离满分已经很近了。从拐角擦过去只要一步,手腕勾起来带一下球,借着惯性过去。”
      “好,我试试。”

      苏淮一个箭步擦过香樟树,手腕内扣,考臂弯和手掌压住球,重心转移后立马又朝另一个方向迈出腿,随身体过去的同时将球换到另一只手。连续过五棵树,又绕回去。

      “谢谢邱老师!这样确实快很多!”
      老邱赞许地点点头,“体育尽量拿满分,毕竟这种开卷考题,给了足够时间练习,”
      “好的。”
      “对了,苏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你现在就去吧,这节课的内容完成得不错。”
      “好的,那我先走了。”

      苏淮穿过柳树间钟亭,绕过人造池塘,敲响苏意办公室的门。
      “请进。”
      “爸,叫我什么事?”
      苏淮就近从饮水机接了杯水一饮而尽,走到苏意身边,撑起身坐到办公桌上,双腿交替摆着。

      “你会考和体考都不在四中。
      这件事先不要跟同学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什么意思?”苏淮猛地跳下来,“你们又要给我转学?”
      “不是转学,你还在这里上课,月考也照常。只有会考体考中考不在这里。
      我和妈妈商量把你的学籍转到市里的一个学校去了。”

      “为什么要转?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你想不想考柳台市里的四大龙头学校?”
      “想考又怎样,不想考又怎样!?”
      “那四个学校往年对市内收分比市外低二十几分。考上的机会会大很多。”

      “你觉得我考不上?我要去,也是凭自己的实力考,考不上就考不上,谁要转学籍啊!给我转回来!”

      苏意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别闹了灵犀。”

      听到“灵犀”这两个字,苏淮瞬间安静下来。面前苏意苍白的脸和十年前病床上的人重合。眉间倦色深深,黑眼圈就这样挂在脸上。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苏意这些天因为他的事操了多少心。

      “可是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呢,”苏淮低着头,声音沉沉的。“你们该提前跟我商量的呀…不是说好了我们家实行民主制度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种性格,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想要。但是如果有机会加大你进入一个更优秀的学校的概率,为什么不抓住呢?就因为不是你自己的实力?

      但是你看看别人,如果他们有这个人脉,一定会挤破头往外面走,就为了那低下来的二十分。

      甚至没有人脉的人,只要不触碰道德底线,很多人会选择尽人事。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我们把路给你铺好,剩下的还是你自己走。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吧?

      只是学籍不在这里。其它都没变,这样想会好受一点吗?原本我们准备先瞒着你的,但是会考一天天近了,还是早点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我知道了。”苏淮还是低着头。
      苏意叹了口气,在小孩头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自己调整一下吧。记得别告诉别人。”

      苏淮一言不发地离开。回教室每一步都像走在冰天雪地里。

      就是难过,没有得到信任,没必要。像偷了别人的东西,坐立不安。

      “喂,还我裤子!”叶初从窗外探出头,往周围扫了几眼发现没有老师的身影,直接手撑着窗棂跳了出来。

      “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苏淮心里憋着事难受,这种时候根本经不起别人的关心。不问还好,一问,眼泪就簌簌往下掉。叶初还是第一次看见苏淮哭,不由得慌了神,脱下校服外套往他头上罩去,再把人往怀里揽,半是抱着半是走,进到洗手间才把外套拿下来。

      “你别哭啊,”叶初翻遍身上的包也没找到纸巾,只好用手轻轻抹去苏淮的眼泪,“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要告诉同学,不要告诉任何人。]苏意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叶初见他不吭声,手放到苏淮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像给炸毛的小猫咪顺毛。

      可能是叶初安慰人的手法太熟练,也许是二人相处的时间足够久让苏淮对他设防不多,苏淮小声开了口:
      “我爸爸瞒着我把学籍转到市里的学校了。他说这样收分就低一点…但是我不想……”说着说着又变成了抽泣。

      泪水模糊了视野,看不到叶初在他身侧逐渐沉了脸。

      “别哭了,先把裤子换回来吧,待会还要上课。”
      “咳咳……好……”

      叶初对苏淮的欣赏是真的,一直以来年级第一的骄傲也是真的,之前和苏淮关系好也是真的。

      可这并不代表他对苏淮取得的成就完全没有一丝怨言。
      为什么他的演讲这么自然,就像天生技能点在这方面点满了。

      为什么自己就不行。

      有什么好哭的。
      叶初暴躁地想:为什么我家里不这么给我安排。那可是二十几分的录取分差啊。

      苏淮对叶初的心理活动并不知晓。

      “我先走了,忽然想起还有点事。”
      “哦好。”

      叶初丝毫没掩饰情绪,重重地关上门,吓得苏淮一颤,不理解这人又是抽什风。

      苏淮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浇。发烫的脸颊渐渐冷下来。眼睛还是肿的。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苏淮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弓着腰窜到位置上。文慕珩正打算调侃几句,就被面前人红肿的眼睛吓得愣住。

      “卧槽,”文慕珩压低声音,“你还好吗?怎么了这是?”哭过之后的苏淮心理防线脆弱不堪,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跟文慕珩说了一遍。

      “虽然人后不说人,但是我觉得你那个学霸朋友可能是嫉妒了。”
      “?”苏淮脑子一片迷茫,“会嫉妒吗?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那是对你而言。苏老师说得没错,你不应该告诉别人的,包括我。”

      苏淮又低下头,不想说话。
      “我不理解。”
      从臂弯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怎么说呢,毕竟都是优秀的人吧。有些人很强,所以他们期待一样强大的队友。有些人看上去很强,但他们害怕第二天就被人从王座上推下去,无时无刻都在恐惧可能‘篡位’的不确定因素。

      而你,刚好就是那个对他产生威胁的人。”

      “可是,可是我们相处这么久,就没有一点感情的吗?”
      “以前也许有,但以后可能就没了。比如,如果后面有一次考试,我的成绩忽然超过你,你是什么感受?”

      苏淮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当然会很开心。”

      文慕珩叹了口气,
      “如果换成周知云超过你呢?”
      苏淮呆呆的看着文慕珩,认真地想了想,答到:“会不开心。可是难道我在他心里跟周知云在我心里的地位一样?”

      “我只是举个例子,可能他真的很欣赏你,你们的关系也很好。但是不能触及底层的利益。演讲比赛你赢了他,他可能只是觉得你这方面强,无所谓。因为现在看重的还是成绩,这方面他依旧比你好。

      这就意味着未来他大概率考到更好的高中、大学…他可以依旧在这一方面欣赏你,喜欢你。但是你整体上,或者在最重要的那方面,一定要弱于他。

      这些黑暗面在你看来很难理解,却是世界运作的本质和真理。都是你以前装得太强大太凶,以至于我差点忘了,你好像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人。”

      “才不是!周知云比我还小三个月!”苏淮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文慕珩笑了笑:“这倒是能看出来,他太矮了哈哈哈哈——话说你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哭啊?”

      “不知道,我没想哭的,就是太激动了其实我还想跟我爸说几句,但感觉好像鼻子酸酸的要流眼泪,只好赶紧走了。”
      “泪失禁体质?”
      “?”
      “我之前在百度看到过,泪失禁体质是对容易受到情绪感染而流泪的人的戏称,主要是指人容易受到情绪影响,会控制不住流泪。泪失禁体质成因可能是心理比较脆弱,容易受到情绪影响。也有可能是因为泪腺分泌过多导致。”

      “唔,不懂。”
      “我实在没想到,我们看似强大的班长大人,哭过之后竟然像个小孩子。哦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苏淮懒得跟他吵架。就这样趴在桌上听课记笔记,时不时揉揉眼睛。

      哭过一场的结果就是,文慕珩的纸又被他用完一包。包装壳凄惨孤独地躺在桌面。

      “对了,怕你没心眼,提醒一下,这段时间最好别去找你那个学霸朋友。”
      “为什么?”
      “现在他可能不太想看到你,甚至,以后可能都不想见到你。”

      苏淮不信,周末拿着手机给叶初打电话,对方一直忙线没接。
      [双隐]:在?出来吃冰淇淋,上次的报酬
      [叶初]:不了,学习
      [叶初]:以后都不用叫我了
      [叶初]:好好备考,加油吧。

      叶初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些阳光下撒落的暧昧,香樟味温暖的鼓励,那些并肩走过的四季,似乎变成了上辈子的事情,现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双隐]:不开心
      [文总]:咋,你去找那个学霸朋友了?
      [双隐]:是
      [双隐]:他不理我了
      [双隐]:明明以前散打课下一起去练书法的时候就那么好,
      [双隐]:下雨了他还拿外套给我遮雨
      [双隐]: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双隐]:那天晚上从滑冰场回来他送我回家的时候还跟我开玩笑
      [双隐]:他说“淮,你当我媳妇儿吧”
      [双隐]:我以为他那时候是真的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
      [文总]:!?
      [文总]: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双隐]:我说“为什么不是你当我媳妇儿?”
      [双隐]:反正就是开玩笑嘛,我又不是女孩子
      [文总]:……
      [文总]:算了别说了
      [文总]:总有人会散的。
      [文总]:没什么可惜的
      [文总]:不是还有你那个谁挚友嘛?
      [文总]:再说了还有我
      [双隐]:那你会有天忽然消失,忽然不听我解释,忽然对我冷漠吗
      [文总]:不会的
      [双隐]:我能相信吗

      他建立起更加多刺坚硬的心理防线,再不想随便相信,随便放人进来了。

      [文总]:没事
      [文总]:你不需要现在就选择相不相信
      [文总]:等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你会看到最终的答案
      [文总]: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说的是真的
      [双隐]:再说吧

      炎热的天气让人的大脑也变得麻木。
      又是新的一个周。

      “班长,听说你转学籍了,是真的吗?”
      三两个人跑来围住苏淮,“转学籍到市内的学校是不是可以降分录取啊?”
      “还有转学籍的名额吗?”
      ……

      “让开让开,我要补觉,别打扰我和我同桌!”
      “你们听谁说的?”苏淮沉下脸,浑身散发出冷气,好像之前那个流泪的脆弱小孩不是他。

      “14班传出来的。”
      “对,我也是一个14班的朋友跟我说的。”

      14班?叶初的班级。
      是他吗?

      苏淮起身向14班走去。
      “你来了。”叶初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
      “是你说的。”

      苏淮一开始还不太确定,可当他看到叶初现在的表情时,用了陈述句。
      “你没说不能告诉别人。”
      “是,我没说,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你懂我是为什么——”
      “为什么?”叶初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不能接受这样一件好事?还要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苏淮,以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没必要为了给自己立人设和往高处爬就不择手段吧?”
      “我没有!我跟你说过是他们瞒着我!”

      周围吃瓜的同学越聚越多,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
      “这就是那个为了进好高中就转学籍的人吗?”
      “不爱母校的人真讨厌。”
      “他们两个怎么了啊,要我是叶初我肯定直接赶他走了,跟这种人费什么话。”

      “不是的。不是的……”苏淮头痛欲裂。
      “哥哥,跟我走!”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他耳畔,像暖风拂面。

      小小的身影带着他穿过人群,脱离纷扰。

      “哥哥你还好吗?不要理他们,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别难过好不好。”

      付成依旧抓着苏淮的手,眸子里全是担忧之色。
      “没事,别担心我。”苏淮笑了笑,试图抽手离开。可付成把他抓得紧紧的,甚至有些痛了。

      “哥哥,你可以不那么笑吗……我知道你很难过……”苏淮垂眼勾起嘴角,再抬头时已经藏好了心情。
      “小成,看着我的眼睛,我真的没事。之前其实挺难受的,但现在已经调整好了,不要担心我了,好吗?”

      付成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一头扎进苏淮心底的深潭。那潭水确实没泛起一丝涟漪,仿佛刚才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可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汹涌澎湃。

      “哥哥快回去上课吧,都是谣言,会不攻自破的!”
      “不是谣言。”苏淮摇了摇头,“如果我说不是谣言,你会怎么想?”

      苏淮自闭地合上眼,等待审判。
      快说吧,说你怎么会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有必要了为了往高处爬就不择手段?
      说,我就不该拉你从人群里出来!
      全部说出来吧,我能接下。
      苏淮痛苦地闭上眼睛,都是一样的人吧,一样的态度,都先入为主地对他下定义吧。
      深潭被风吹起一丝藏不起的皱纹。

      “没法反抗家里的意思吗?怎么办啊,能自己操作把学籍转回来吗?”付成歪着脑袋思考着,眸中真诚之色不似作假。

      “哥哥,其实我觉得也许他们也没说错。他们就是嫉妒你,羡慕你有降分录取的机会。不用管他们。”
      “可我不想要这个机会呀。”

      “我知道我知道。那哥哥可以考很高的分数,让大家看到无论市内划线还是市外划线,哥哥的成绩都能上,这样就没人说闲话啦!不过都出成绩了他们说闲话哥哥也不用听到了,不管他们!”

      苏淮愣在原地。
      “为什么?”他感到疑惑,“你为什么不站在他们那边呢?今天拉我出来,明天也许被语言暴力的就是你自己。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太理解。我能给你什么?你又想要什么呢?”

      “啊?没有没有,我拉你并不是因为希望从你那里拿走什么,相反,如果可以,如果你想要,我愿意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你。
      我就希望哥哥快快乐乐的,考出最棒的成绩,让所有人都跪在你脚下仰望——以前难过的时候都是哥来安慰我,现在你终于需要我,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呢?我从来不需要哥的回报。”

      付成说着说着低下头,目光落到苏淮被自己抓红的手腕上。白暂的皮肤浮起淡淡的红痕,像被凌虐过,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那双手腕很细,似乎他一只手就能同时抓住,抓得牢牢的,然后扣在墙上,白皙的手臂跟墙体似乎融为一体。墙面贴的瓷砖是冷的,那人被惊到会下意识的往自己怀里钻吧。

      低头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跟面前人鼻尖贴着鼻尖,气息交融。柔顺又略微发卷的发丝会划过自己脸颊,面上说不定也漫上潮红。也许会害怕,甚至会轻微发抖,但是双手被束缚也不忍心真的还手揍他。被含住耳垂,轻轻往耳边里吹气,过不了多久耳朵就会泛红吧。

      被亲吻眼睛被亲吻额头被亲吻鼻尖,再顺着脖子一路吻下来,在深陷的锁骨那里咬一口,留下牙印。在敏感的地方轻轻一啜就是一个红印,像一朵朵红梅开在雪地里。

      被冒犯了只会用毫无威慑性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光在嘴上说着威胁的话,因为是弟弟所以从来不会往心里去,以为两人闹着玩。于是他低头就能亲到朝思暮想的柔软嘴唇,才终于得以在那人脸上看到一些遮掩不住浮现出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想吻遍他全身。

      付成被自己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吓了一跳,急忙松开苏淮的双手。

      “不好意思,我弄疼你了吗哥哥?”
      “没有。谢谢你小成。”
      “哥哥,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心下去。”
      “好。”

      苏淮在树影下又站了半晌,付成就贪婪地盯了他半晌。
      蓦然回首,那人已经完全调理好心情,眼里还是有细碎的光亮。像上天派下凡渡劫的神仙。
      “我们快回去吧,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
      “啊?哦,哦。好,好啊。”

      又是班主任祝思煜的数学课。上周才考周考,想都不用想现在肯定要发试卷。

      “这次班上第一名的同学分数上了一百四哦,是个很不错的进步。
      苏淮,数学第一,141分——”

      苏淮在掌声中走上台,双手伸出准备接卷子。

      谁知祝思煜却并没把卷子递过来,而是笑眯眯地问:
      “考这么高,是不是抄的?考这套卷子的其它几个班都没有上140的同学。”

      其它几个班,包括14班,年级第一,叶初。

      “没有。”苏淮简单两个字做出回复。
      “没有自然最好。”祝思煜说话一直挂着笑意,那笑容却不达苏淮心底。

      “真牛逼,谁能抄出第一名来啊,他有病吧!”苏淮刚坐下,文慕珩的小纸条就飞了过来。

      “不知道,也许有不治之症快离世了所以心情不好吧。”苏淮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随即沉入眸子深处,看不出痕迹。

      “苏淮,”祝思煜看向他的方向,“你父亲把你的学籍转到哪个学校去了?”

      苏淮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文慕珩急忙拉住苏淮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淮哥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这下好了,他们全都知道了。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

      苏淮犹如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校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站起身来,直视祝思煜却不说话,拼命咬住嘴唇压下眼泪,嘴里漾开一股血腥味。

      过了几秒,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苏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您不是早就知道么?还是您贵人多忘事,偏偏又在这个点想起了?占用大家的时间问这样一个与上课无关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每节课都满嘴跑火车,不想全心全意地传授知识呢。

      以及,我绝对没抄任何人的卷子,如果您还是觉得我是作弊,那不好意思,请您拿出证据,麻烦百忙之中抽空调监控记录看看帮我证明清白,我可不想陷入自证陷阱。顺便,请您给我道个歉。”

      苏淮脸上笑着,说话尾调上扬,十分轻快。教室内却一片死寂。祝思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没有人交头接耳,看似平静的气氛下暗流涌动。

      苏淮根本不管祝思煜的反应,自顾自地重新坐下。脸上的笑意并没褪去。毫不示弱地回顾那些投过来的目光。

      “跟他女儿一个德行,”苏淮小声对文慕珩说,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冰冷。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生气。如果换成我,班上成绩很好的学生忽然转学籍了,我肯定也会很难受。

      但既然今天他都把这事放明面上来说了,我就不会再觉得内疚。这种平时问题对你爱搭不理,只有他自己需要的时候才是你的老师的人,没有师德,配不上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

      等着吧,我会让他后悔的。中考,他一定会失去班上的第一名。”

      文慕珩没说话,只是担忧地望着他。

      苏淮眼里布满血丝。
      “那个……调整一下情绪,别被影响了。”
      “……”

      数学课照常进行,似乎并没有被这段小插曲给影响。压轴大题交给每组小组长,会的就自己上去准备,准备好后敲三下黑板示意,便可以直接开始。

      苏淮赌气似的接了最难的那道几何大题。

      “我们把x和y都表示成第三个变量t的函数,代入这个式子里,这样就只有一个参数,再用二次曲线的最值判别法,就可以得出最后的答案。”

      祝思煜看到这种解法眼睛都亮了,“不错!其他班都没人用这么简便的解法——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是。”

      苏淮头也不回地走下讲台,手掌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

      “我撒谎了。”苏淮给文慕珩递小纸条说道。
      “我看不惯他那个样子,总是在质疑我,虽然只有这一次是真的。
      那种解法是妈妈告诉我的,她很厉害。
      …我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文慕珩左手半遮住小纸条,右手下笔,“没有,是他的问题,如果他不这样问你,你就不会撒谎了。
      而且你并没有骗所有人不是吗?

      至少在我面前,你说的是真相。那就不是撒谎,只能算是在跟他赌气。”

      苏淮看完纸条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做作。”
      “不会的,你有苦衷,我知道的。”

      文慕珩一直都知道,他同桌,不熟悉的时候看起来人冷,话也少,但熟悉以后就会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小话痨,好玩的东西总忍不住跟朋友分享,好吃的零食也不愿独占,他有的东西,自己够就行,其它无一例外全分给了别人。

      文慕珩有时候觉得他太博爱,他总是把每个人都想得很善良,以为他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他微笑。所以叶初态度的转变才会让他觉得难受、没法理解。

      他确实像一个降落凡间的小天使,干干净净,不懂人心。连撒谎都会内疚和脸红。

      这段插曲在忙碌的生活中淡去,却又在苏淮心里刻上一笔。

      转眼就迎来了会考的日子。

      “灵犀,早点睡吧,收拾好资料书,明天六点起床,我们订了酒店,后天会考,明天先去适应一下。”
      “嗯。”

      六点,薄雾隐约遮住太阳,磅礴的红色盖了一层白纱,光晕显得更加柔和,看不真切。夏天亮得早,五点半就已经大亮,街道上的店铺一家家慢慢拉开卷帘门,腾着热气的糯米饭,酸辣粉就在这薄雾里叫卖起来。

      “爸,你开慢点。我再睡会。”

      苏淮扣上安全带,往后座夹上颈枕,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祝思煜那点糟心事并不值得向苏意提。

      要不是苏意生病那段时间祝家帮了很多忙,他对祝思煜的态度可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击我以石,我必回以石。

      [双隐]:笑笑,你是不是已经高考完了啊?
      [双隐]:可能还在填志愿?
      [双隐]:我要去会考啦
      [双隐]:祝我一切顺利!

      苏淮戴上耳机,望着窗外缕缕日光,沉沉地睡去。

      到酒店已是八点过。
      酒店环境不错,配有露天小阳台,阳台上一半位置给了花花草草,还安置着一个懒人沙发,质地特别,里面装满细腻的沙子,人刚一坐上去就下陷,沙子从脚踝,腰间,臂弯里挤进去,整个人像是回到了原始生命孕育在海洋里的时代,浑身被温暖的东西包裹着,令人心安。

      苏意与苏淮的母亲在两张床之间的小沙发上坐着,打开酒店电视刷剧,却开了静音,给苏淮提供安静的学习环境。

      苏淮抱着书窝到懒人沙发里,一丝丝暖意爬上心头。

      会考开卷,考地理政治历史生物四科。中考的时候生物和地理还要再考一次。但这次会考的评级对中学的选择有一定影响,跟高考采用相同的“同分看评级”政策。

      第二天暴雨突袭。窗外接连打下大串雨点,流水一片,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行人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怎么办啊,还能考吗?”
      “考试肯定不会取消的,准备出门吧,千万不要迟到。”
      “要不然等雨小一点再去?这样过去鞋子肯定会打湿的。”
      “没事,爸爸背你过去,复习册收拾好了吗?给妈妈拿着。”

      苏淮趴在苏意肩上,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遥远的幼年。

      那时苏意在上海一家医院住院,医院诊断出他患了癌症,母亲为了照顾苏意也收拾东西去了上海,苏淮便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家。

      重庆的天气炎热。苏淮却跟小伙伴一起赤脚在外面跑来跑去,淌小溪捉虾;用溪泥捏小人,再像模像样地放进火盆里烘干;采桑葚也不洗净就往嘴里送……像个野孩子。

      遇到赶集的日子,外婆带着苏淮来到邻边小镇购买生活物资。临走时苏淮忽然哭闹起来,不肯回家,非要走火车站的方向。

      “我不回去,我要去看爸爸妈妈!我不回去不回去!让我去找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在忙,听话啊,乖乖的,他们就来看你了。”外婆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小孩。

      闹腾累了,小小的一只趴在外婆肩头,身子还是朝那边仰着,仿佛这样就离父母近些。
      “外婆,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准备要我了啊?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明明已经很乖很听话了啊?”

      “灵犀呀,妈妈爸爸没有不要你,只是爸爸生病了,需要妈妈照顾,所以灵犀要待在外婆家,乖乖的。等爸爸好了他们就一起来接灵犀回家。”

      苏淮渐渐明白,父母很忙,在给爸爸看病。处在很关键的时期。一切好起来以后,他们就会来接他回家。

      “那我可以跟他们打电话吗?”
      “当然。”

      三岁半的小孩很缺爱,白天看似没心没肺的在外面疯玩,晚上却躲着一个人抱着电话听父母的声音,挂断电话后眼泪成了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地上砸。

      四岁那年,苏意和苏淮的母亲第一次回看望苏淮。两人蹲下伸出双臂想要抱抱孩子,苏淮却直往外婆身后躲。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是爸爸妈妈…”
      小家伙眼里噙满泪,死活不肯出去。

      母亲红了眼睛,外婆也用手擦着眼泪。“给他打电话吧,他只记得你们电话里的声音…”

      母亲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电话,苏淮软糯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妈妈,真的是你们吗?”

      苏意也泣不成声,“是我们,宝贝,过来给爸爸妈妈抱抱…”

      苏淮看着面前蹲下与他视线齐平的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哇”的一声哭出来,飞扑到二人怀里。

      外婆见此,悄悄拉着自家老头子走开,给一家三口腾出独处的空间来。

      在这之后二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苏意常把苏淮驾到自己肩上,带他晚上摸黑出去看溪边草丛里的萤火虫;带他进竹林深处,选最翠绿最坚硬的竹子给小孩做了一把弓箭;带他溜进废弃的蚌田,捞出肥美的河蚌在田野里燃起篝火烤着吃……

      像要把苏淮缺失的童年和爱全部补回来。

      吉人自有天相。在上海长时间住院后,苏意见治疗无效,在祝家的帮助下转到北京的大医院复查,再次诊断的结果出人意料:苏意所患并不是癌症,而是操劳过度,患上了教师一族常有的通病。胃病,颈椎病……各种病状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医生的误判。

      经过三次手术后,苏意回到柳台,把苏淮也接了回来。

      苏淮母亲觉得有愧于苏淮,带着他逛街。苏淮在重庆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一下子就迷了眼。但他最中意的还是那套积木,色调鲜艳,棱角分明,手感一定很不错。

      就是标价很贵。

      “你很喜欢这套积木?”母亲摸着苏淮的头轻声问道,“妈妈给你买回家好不好?”

      “我……我不喜欢。不用买……”苏淮嘟起嘴,说着说着就扯住母亲的衣袖往家里走。

      “可是你看了它好久。”苏淮低着头没回答。
      “真的不喜欢?”母亲皱着眉问道。

      快到家了。
      “没有不喜欢……”苏淮这才小声说,“你低头我就告诉你。”
      母亲闻言蹲下,耳朵凑过来。

      “爸爸还在生病,之前听到你们说住院费都是祝叔叔交的……我就想,我也没有很喜欢这套积木,而且它真的太贵了,等爸爸病好了再买吧。我更想爸爸快点好起来。”

      母亲已是成年人,猝不及防听到苏淮这句话,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上,一把抱住苏淮痛哭起来。

      最后苏淮傻傻地给母亲擦眼泪,“妈妈对不起我下次不说这种话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对不起,呜呜呜呜,对不起灵犀…”
      苏淮不停地说,现在过得很好呀,那些都不是必需的,我们健健康康地在一起就好呀…

      小孩这才把哭泣的母亲哄回家。
      ……

      时过境迁。当初的小孩已经长大,父亲的背还是一如既往的宽阔,充满安全感。

      这一家人总是和谐的,无论何时何地,三人的爱都平等而伟大地存在着。

      只要有爱,疾风暴雨,无所畏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决裂/过去 爱冲破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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