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于此泣无穷 ...
-
言素听到这里，右手忍不住连续几下捶打在那石头之上，只将那手上捶到鲜血淋漓，叶凌风见了，低叫一声，伸手扯住言素的手臂道：“师姐！你做什么！”
言素伸手搂抱住叶凌风，恨恨道：“若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师父不是囿于礼教之人，咱们塔上也从不在意这些臭规矩，可是你现今这副模样……”她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我倒情愿你守着那些礼教，才不至于被坑骗到了如今地步。”
叶凌风见她哭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捧住言素双颊，注视着言素笑道：“师姐，你做什么哭的这么厉害？真如方才说的，你年纪越大越是爱哭了。”
言素一下子被她捧住双颊，又叫她一下子凑得那样近，忽的抽噎一下，然后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张脸都咳到通红，叶凌风见她这样，急忙给她拍背顺气，玩笑自嘲道：“唉，到底是变丑了，师姐不是最喜欢美人吗？我一变丑，师姐瞧我一眼就要被我吓到了。”
言素此时呼吸已经平复，一听到叶凌风自嘲，急忙伸手抓住叶凌风道：“不，苍苍，你一点都不丑，在我心里你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子……”
叶凌风猛地听见她这样说，目光落进言素一双眼里，不由一怔，双颊泛红，微微低下头，伸手按在自己面上的两道伤疤道：“脸都已经这样了，哪里还不算丑？”她年轻时是明艳天真的美人，相貌俊美，便是现今年近四十，遭受了大难，却也能见得她风度气韵，若是不看她面颊上那两条伤疤，也是个貌美妇人。
言素却叫那叶凌风看向自己道：“哪里丑了？你是天下第一等美貌的女子，谁也越不过你去。”
叶凌风晓得言素是安慰自己，却也忍不住笑道：“师姐，你往日从来少言寡语，吝啬一句夸赞，怎么过了二十多年，竟比我旧时更加油嘴滑舌了。”
言素见她一笑，面颊也是一红，微微低下头，接着苦笑一声道：“我都是真心的话。”
叶凌风晓得她的性子，也不再逗她，只是接着道：“是啊，我知道你的，你从不骗人的，叫你开口骗人，有时候却是比登天还难的。”
言素见她这样说，又望叶凌风一眼，低声道：“我只是不会骗你而已。”
她这一声细如蚊呐，叶凌风并未听清，只是道：“什么？”言素却摇摇头道：“不，没什么。”
接着言素又踌躇道：“你若是当时喜欢他，将他带到山上就是，师父这样疼你，我……我也会替你说好话的。”言素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叶凌风听她提起方才之事，轻轻苦笑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恼烦师父总苛待我，可我心里知道他对我很好，再加上师姐你在，总不会不答应的，可我当时和他温存一番，说了这事，他也不答我的话，忽然过来伸手搂抱住我道：‘你跟我走好不好？咱们去看遍这名山大川，好不好？’”
言素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愤道：“他这是在骗你！”
叶凌风将言素的手抓在手心，点点头：“是啊，他当时是在骗我，可我叫他一番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况且我心中虽然想和他走，可到底师父和师姐你们对我更是重要，我如何能够轻易撇下你们走？”
言素点点头道：“是啊，你虽然有些顽劣，却也不是会不告而别的性子，所以那时……”她说到这里，又叹一声，“你接着说下去吧。”
叶凌风道：“他见劝我不动，便也不再问了，只是又转换话题对我道：‘非是我不想与你一同上山，只要有你在，那里不是快活的？只是……’我见他言辞犹豫，似乎有在意之事，便追问下去，他经不住我再三追问，这才说出实情，原来他早晓得我是摘星塔的弟子，但他无门无派，又无本事能力，担心师父瞧不上他，不肯叫他娶我。”
言素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他早就知道！”
叶凌风道：“是啊！他早就知道我是塔上的人，可恨我那时年纪轻，又叫他几句话蒙骗住，没有发现他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以为他是担心上了山之后被师父瞧不起，还宽慰他说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可他总是言语之间有所担忧，最后他竟出了个主意，只恨我当时像是被鬼迷了心窍，竟没想到他言辞举止之中的诸般错漏，也没发现端倪，这样荒唐的主意，竟也叫他真的做成了！”
言素略微思索一番道：“难不成……你是说偷画这事？”
叶凌风点点头道：“是啊，他说他听闻摘星塔中有一至宝，便是我偷的那一幅《手可摘星辰》，他说可叫我将那幅画偷来，然后他再假做追回失物，将这画送回，届时师父必然对他刮目相看，到时他上门提亲，自然不会被人小觑。”
言素听了，惊道：“他图谋不轨！更别提他是怎么知道有这幅画的！这是门中隐秘，少有人知的！”
叶凌风道：“是啊，当时我也奇怪他怎么知道的，可他巧舌如簧，几句话便将我诓骗过去，而我那时候又好似发了疯，明知道这事处处都是破绽，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做，那时只是一腔热血，好似为了他刀山火海都下得！”
言素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不由有些酸楚，但她强忍住道：“然后呢？”
叶凌风凄然一笑道：“然后就是我偷画离塔，师姐，你知道吗？那画是收在塔顶的，而进塔的密道那时候师父只告诉了我……”
言素阖眼，声音发哑：“师父临终前与我提过的。”
叶凌风接着道：“我偷得画后连夜下山，将那画交给他，还问他想好什么时候上山去，他拿到画后也是不急，还与我斟酒小酌两杯，我叫他哄着喝下酒去，稀里糊涂就睡了过去，谁知道一觉醒来……”
叶凌风顿了顿，似乎很是屈辱：“一觉醒来我竟叫他软禁在一辆马车之中，也不知睡了多久，走了多久！”
言素伸手搂抱住她，轻声抚慰：“难怪你走得那样突然……”
叶凌风回抱住言素道：“他一见我醒来，起先还想哄骗我，可我察觉到不对，想要逃跑离开，但那时我手脚发软，使不出力气，为他所制。而他见我有所察觉，竟也不再伪装，露出原本凶残的模样，大声逼问我，问我画中的秘密。”
言素眉头一皱道：“画中的秘密？什么秘密？”
叶凌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而且就算是有，我也绝不会说的。”
言素道：“是啦，你要是真的说了，只怕他就会立时取了你的性命。”
叶凌风点点头道：“我虽当时叫他蒙骗，可事后清醒才发现桩桩件件破绽极大，而我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却始终挣脱不得，他在饭食之中下了药物，叫我始终无力挣脱，我有意不吃，他便点了我穴道强喂，又百般……百般折辱欺凌我……”
言素伸手搂抱住她，予她安慰。
叶凌风浑身颤抖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药物吃下之后会叫人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等我后来稍微回转意志之时，才发现我已经不在马车之中，竟被关到了一间四方不见天日的石室之中，他威胁我，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若是我不说，便要叫我悄无声息死在那里，可我怎么可能会说，他问我一句，我就骂他一句，他就抽我一鞭，可我始终不肯屈服，他就……”
叶凌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腿和脸道：“他就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腿！划花了我的脸！师姐！我当时想，若是死了也不会比这更痛苦了！”
言素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知道叶凌风的脾气，现今叫她听来都已经觉得甚是可怕，当时只怕更是羞辱百倍。言素是性子沉稳平静的人，听到这里也是再忍受不住，一口银牙都要咬碎：“这个曾协！我非杀了他不可！”
言素冷静良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你现在既然逃了出来，却又是怎么回事？”
叶凌风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伸手解开了上身的衣物，袒露出她的身子，言素只瞧了一眼，当即一跃而起，一掌击在那石头上，她内力深厚，竟在这巨石上留下一个极深的掌印：“他怎么敢！怎么敢！”
原来那叶凌风身上满是伤痕交错，显然是叫人用刺荆打了，凡是目之所及瞧见的地方竟无一块好肉。
言素伸手将她衣衫合拢，牢牢抱住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问的，你……你别说了，我不该问起你的伤心事……”
叶凌风却摇头道：“不，师姐，你明明也瞧见了，为什么不问我？”
言素伸手摸了摸叶凌风的头道：“苍苍，你不愿意说，我也绝不会问，不论你变作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叶凌风却道：“不，我要和你说的。”叶凌风凄然一笑道，“因为那时候，我怀孕了。”
只见叶凌风这话说完，面上血色全无，言素心中一疼，什么也说不出来，无声落下泪来，只是将叶凌风抱得更紧。
叶凌风神思不属，木然道：“我叫人蒙骗犯下大错，心中恼恨不已，而那时腹中竟也有孕，更是叫我心情复杂万分。起先我恼恨我竟怀了那混账的孩子，痛恨不已，想尽办法只想瞒着那混账将这孩子堕掉，正因为这孩子不是爹娘所期盼生下来的，这该是多么悲惨的事，索性叫她一开始就别来到这世上好。可谁知道兴许是这孩子想活下来，我怀她时反应严重，那混账不想让我立时就死，这才发现我有孕之事……”
叶凌风看向言素道：“他发现我有孕之后竟是欣喜不已，也不知道他这种没良心的人怎么会这么在意自己的血脉，他发现我不想要这孩子，见我绝食以对，便用灌药器强给我喂食粥饭，也不再用刺荆鞭打折磨我，多可笑啊，我竟是因为这样得了他的优待……”
叶凌风道：“后来孩子日渐长大，我不知怎么的竟也生出一种母性，想着想将孩子生下来，但到底痛苦折磨，每次生出对孩子的疼爱之心，便又对自己产生这种情绪而厌恶不已。”
言素道：“苍苍，这不是你的错……”
叶凌风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那混账见我后来愿意自我进食，乖觉温顺之后，竟也对我放松了警惕，等到怀胎十月，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孩，而那孩子竟长了一双和她生父一般模样的蓝眼睛，我每瞧见那双眼睛心中就生出恨意，但又觉得稚子无辜，即便恨极，但无论如何都对孩子下不了手。
而他虽然仍对我看守严密，但到底因为孩子刚出生，离不开母亲，对我好上不少。可我心里记恨他，是绝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的，也绝不会原谅他的，而他起先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还对我装出些模样，可见我油盐不进，不为所动，便逐渐也暴露了本性。”
“我叫他囚在石室里，也不知日月更替变换，只是以那混账来的时间来计算时间，每日只是浑浑噩噩，但好在有孩子在，也不觉苦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一日日长大，约莫一月，亦或是两月，忽有一日孩子生起病来，发起高烧，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叶凌风的双手忍不住做了一个兜抱住孩子的姿势，低头去看，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落，“我虽厌恶孩子生父，可孩子从我腹中诞下，又已经亲手照料这么久，如何不担忧，于是我哭喊着求着要见他，求他救救孩子……”
说到这里，叶凌风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他来了，将孩子带走了，又过了不知道几天，他回来告诉我，孩子没有熬过去，死了……”
“可是我怎么能信？没有见到孩子的尸体，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我又怎么肯信？我发了疯一般要杀了他，可我那时才生育不久，又断了一条腿，又叫他日夜灌药喂食，如何敌得过他？”
“而我没了孩子，他也不再顾忌，将我打到奄奄一息，又关在石室里，我那时已生了死志，想着被囚禁不出，已没有了盼头，孩子也没有了，死了也是无妨，直到……”叶凌风言带感激道，“直到我遇见了恩公。”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九十章：于此泣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