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平生不下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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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风坐在那石头上，举目望天，语带怅然道：“师姐，你是知道我性子的。”
言素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你旧时就是好动厌静的性子，从来没有半点安静的时候，你厌恶山上日复一日甚是无聊，总想着下山去走是不是？”
叶凌风点点头道：“是了，你知道的，塔上藏书阁里面的其他书籍我都不看，只爱看些游记杂谈，每看一回，心中便对外头的山河湖川更生出渴盼起来，但是……”她话到这里，低低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你也知道师父的想法……”
言素道：“你天赋资质都胜于我，师父想叫你继任也是正常。”
叶凌风叹道：“可师姐你也清楚，我那时性子活泼跳动，拘在那山上一世，只怕要憋疯了。更何况若是论处世为人和办事，我远不及你。”
言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许多年前那样：“你很聪明，只是你从来都不信自己能做好。”
叶凌风似是想到什么，语带哽咽道：“其实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更是因为……我总觉得师父更喜欢你，我……我顽劣不堪，总是惹得师父生气……”
言素很是诧异于她会说出这般话，不由微微皱眉看向叶凌风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若是关何二位长辈听到你这番话，定要笑你了。”
叶凌风听她这样说，似是陷入深思道：“所以这也是我想要逃开的原因，师姐，纵然旁人总说我天资胜你，可师父对我却更为苛责……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捣乱将师父喜欢的那本书藏了起来，我那时犯了错，又恼恨他罚我，所以有意气他。因为同样的事，他对我总是格外苛刻，对你却宽和不少，可我做了之后又怕他生气，便一个人偷跑下山了。”
言素略一思索，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你那日将书藏起来之后许久未归，我们还担心你怎么了，我担心你出事，还坐了索梯准备下去寻你，结果你倒是欢喜得很，一点都不知道怕……”
叶凌风想到那时候的事，神色变得复杂，她轻轻苦笑道：“是啊，我那时候欢喜得很……”
她说到这里，面色猛地一凛，又语带愤恨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被欺骗了！我根本不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处心积虑接近我欺骗我的混蛋！”
叶凌风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恨意：“我根本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他骗我说他喜欢我，他会一辈子对我好，能带我离开这里，能走遍名山大川……”
叶凌风说到这里，忍不住瑟缩起来，伸手摸在腿上和面庞的伤疤上，她的双手发着抖，牙关也打颤发出细碎的响声，紧接着全身都发起抖来，几乎不能克制。
“——只要我能帮他拿到放在塔里的那幅画。”
言素将她搂在怀里，竭力抑制住语中的颤抖道：“……你那时候果真有了喜欢的人。”
叶凌风却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到底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其实我那时自己也不知道……”
叶凌风低低叹了口气道：“我那时候总怨恨师父管教拘束，师姐你小的时候还愿意和我玩，等到我年岁大了，就不大愿意和我亲近了，关何两位长辈又总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我总是孤单寂寞得很……”
言素听到这里，想说些什么，却又哽住，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事情也有我的过错……”
叶凌风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曾听见，只是继续道：“我总想着出去玩，其实也是因为在山上无聊枯燥，你也知道峰下有个小村子，有些庄子和田产是塔里的产业，我以前也不是没去过，虽然那村子小，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可总归比山上要多些人气，所以我才总想着往山下跑，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他了……”
言素听叶凌风道：“那时候村子下头只有一个小酒铺——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那时候总喜欢换了师父的旧衣服去那里玩，因为那家店人最多，总能听到些村中长短和江湖轶事，铺子里的那个店家本来就爱吹牛，总爱夸自己的酒天下第一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说谎的，可是乡里乡亲的，也只是当做是个玩笑，而那村子虽小，可也有外来的人。
也是合当有事，有一日我坐在那酒铺吃东西，却遇上一个愣头青，那个人眼睛奇怪，可相貌很好，是个很漂亮英俊的汉子，眼见那店家又开始吹嘘自己的酒，就说：‘这酒算不上稀奇。’接着又侃侃而谈，说了各地美酒和酿酒风俗等等，师姐，你知道的，我自小就长在山上，哪里见过这样见识广博的人……”
言素低低叹了一口气道：“你本来就对外头好奇，这人一开口，肯定叫你忍不住想同他结识。”
叶凌风点头道：“是啊，他嘴巴里说出来的各种风土人情叫我心痒难耐，那店家被驳了面子本想赶他走，我和那店家相熟，就劝了两句，又请他和我并桌饮酒，他也不客气，就和我一道坐下聊天。”
言素语带嗔怪，却又怜惜道：“我总是担心你这点。”
叶凌风勉强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又靠近言素一些道：“是啊，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了，但那时候年纪轻，没什么阅历，又加上实在太过好奇他的长相了……”
叶凌风接着道：“我先前说了他相貌奇特，便是因为他长了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模样绝不像本地人，可他口音却是正宗的官话，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眼睛长成这样，他说他姓曾，名叫曾协，是个孤儿，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生下来就在漂泊流浪，好不容易有一个好心人收养他做了义子，可养了他不过几年，他义父一去世，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他本来也无牵无挂，就四下流浪飘摇了。”
言素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被带上山来的阿娜瑟芙。
叶凌风讲到这里，冷笑一声：“我那时候听他说的可怜，又加上我自己也是个孤儿，但我和他不一样，我有师父和师姐你在，有个容身之所，听到他这样说，就宽慰他，但又怕说的太多牵动他想起伤心事，便又转了话头，问了其他的事。”
“我问他各地风土人情，一来是我自己真的好奇，二来是想不叫他再想起那些伤心事。但我向他问了许多事情，他竟然都能一一说出，他言辞有趣，说话形容绘声绘色，叫人身历其境。
我在山上活了十几年，哪里听过这些活灵活现的奇闻轶事，不知不觉竟听得入了迷。我二人相谈甚欢，聊了许久，天色都晚了，我才惊觉时辰太晚，便与他匆匆告别。”
听到这里，却见言素轻轻苦笑一声道：“可若是只是这样告别，又岂会有你现今之事呢？”
叶凌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是啊，师姐，若是当时便断了，只怕我这伤也不会有，师父也不会因为我……”
叶凌风沉默一会，继续道：“他似乎觉得我很是投缘，便与我相约明日再会，可是师姐你也知道，师父管教极严，从不许我们轻易下山，更别提他对我又盯得更是紧，我便婉拒了，说家中长辈看管得紧，不能常来……”
但听得冷笑一声，叶凌风语带怨气继续道：“可他却装出一副现今想来都令人作呕的可怜模样，他说：‘我与叶兄弟相谈甚欢，今日未得尽兴，叶弟若是明日不来，我就等到后日，后日不来，我就等到大后日……’
我见他言辞恳切，便问道：‘若是我一直不来，你就一直等着吗？’
他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不来，我便等到你来。’
他一副与君交心，恨不得当即与我撮土为香结拜为兄弟的模样将我骗了，更别提我对他言语之中的那些山川风土之事心中蠢动，心痒难耐，他有些故事说到一半，更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那时候到底年轻，不知世事，也不知道骗子混蛋说话都是这样恳切真心的，便与他相约再会之日……”
言素听到这里，不由愕然，侧过头去反复安定自己的情绪，才轻声开口道：“我道你那时候怎么总爱往山下跑，还叫我帮你骗师父，竟是这样的原因。”
叶凌风道：“我那时候天真烂漫，觉得他能言善道，对我极好，且他行为做事带君子之风，从不曾对我有半点逾距之举，又对我处处照顾，便不由得对他生出好感来，但是我那时候年纪小，又不知道男女情爱之事，只是觉得他当真对我就像兄弟一般。渐渐地，我信任于他，也将他当做知心好友，直到有一日，他喝醉了酒，对我一番真情剖白，我才晓得他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我那时头一回遇到有人说喜欢我，自是震惊不已，又见他言辞恳切，心中更是小鹿乱撞，急忙回了山上，一连数月不曾见他。”
言素道：“原来……原来你那时候突然变得听话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还以为是你回心转意，变得听话了……”
叶凌风苦笑道：“若是当时真的乖巧听话，自然就不用再受这苦楚了，只是我到底年轻气盛，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他，忍了数月，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下山去找他了……”
言素听到这里，抓着叶凌风肩膀的手忍不住收紧了，却又极力克制，而叶凌风陷入回忆之中，竟不曾有所察觉，只是缓缓道：“我本来以为他已经走了，却不曾想他竟坚持守在那里等我，我听周遭的人说，他数月之中日日都来，不论风雨，心中不由为他打动，只觉得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真心’了。”
“他一见面就搂抱住我，我见他神色凄然，形容枯槁，又听他诉说绵绵情意，心中到底不忍，他又拉着我喝酒，酒意醺然之间，他伸手搂抱我，又对我说尽了好话，他态度真挚，糊里糊涂之间就把身子交给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平生不下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