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逐上春来》孙升

2、第一章

　　“客人何故愁眉不展？是为所见所闻伤心伤感吗？”
　　“所见所闻不在眼底，不留心上，就不会伤心了吗？”话音后是一声相当轻的哂笑，紧接着是酒壶打开的声音，和醴酒那若有若无的麦芽香。

　　始平王拓跋勰奉太后令书巡视金墉城，巡视完毕后赶在今年三月三日也即上巳日前，驾船回平城宫复命。上巳日后跟着寒食节，寒食节后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元勰猜趁着这三个好日子，太后、皇帝会命令近臣亲贵作诗咏和，于是提前运笔作诗
　　上巳是三月的第一个巳日，按照南边的规矩要在水边洗涤污垢，祈求平安。平城三月仍寒风彻骨，太后倒是不让人下水，但是水边宴饮踏青总是免不了。拓跋勰便写了一些描述春和景明、万物竞发的诗词。因为一时分不清这些诗歌的长短，也难以计较哪首颂圣颂得自然巧妙，于是全部默记在心。
　　寒食节是为纪念春秋时晋国忠臣介子推而来，这一日往往要祭扫宗庙，拜祭祖先；清明节气则因“气清景明，万物皆显”而得名，前者既要表达对太后皇帝的一片忠心，又得委婉怀念先祖，后者则要表达爱民之心，彰显他们拓跋宗室的气度，写得拓跋勰才思枯槁。
　　他见春风将船上罗帷吹得飘扬若柳絮，冷不丁想起皇帝拓跋宏宫中帷幔后那两位怀了孕的妃子，心知等皇子降生自己还有得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二哥咸阳王拓跋禧风流放荡，娶了任城王家的隶户之女为正妃。
　　咸阳王并不敢声张此女的身世，婚娶时甚至只唤来姐妹为他庆祝，为他省下不知道多少事。冯太后忙于朝政，又一向知道他荒诞，不曾追究他私自婚娶的事情，只有皇帝拓跋宏心中颇为伤心反感，觉得元姓诸王婚姻大多卑陋多余，在内辱没门风，在外则叫南边的萧梁耻笑。
　　拓跋勰总觉得皇帝现在只是碍于太后情面，暂时不管咸阳王，等哪一天太后山陵崩，皇帝早晚得命令咸阳王重新聘娶名门闺秀。

　　他思绪繁杂，不知神思该落在哪里，忽看见渡口处杨柳抽芽，青濛濛好似烟霞。春日江月先挂在杨柳树梢，后又流入粼粼碧水中。三百里河道印衬着天色清澈无尘，俱簇拥着这轮多情明月往来江畔。拓跋勰看到许多睡不着的人都绕在船边赏月，不时眺望远去的雪白鸥鸟。
　　邻船有能唱吴地尔汝歌的歌女，趁着明月清风，唱了一会儿吴曲后改唱刘宋时的丁督护歌。她大约有数之不尽的愁绪和伤心，将丁督护歌中“闻欢去北征，相送直渎浦。只有泪可出，无复情可吐。”这一句，反复吟唱。
　　这歌调本就愁煞人，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有伴随着歌曲的幽幽箫声、船下涌动的潺潺水声，一唱一和如泣如诉、如丝如缕，简直能把人的心缠碎了。船下黄河奔流不息，船上歌女愁绪也跟着黄河水汹涌澎拜，简直要把人一生所经受的所有苦难一一倾诉干净。

　　听歌的人中，睡着的推枕而起；看书的吹灯而来；逗孩子的，抱着孩子一时看着月亮，一时想起家中年迈父母；至于在船上赏风景、玩骰子的更是忘了之前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依着窗户痴痴伫立，只记得有歌声不记得自己原本是谁，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原本都紧闭着的糊着绿纱的窗户全都被推开，渡口内外、河道远近所有人似乎都被歌声打动，在窗户里或者窗户外静静听着这幽怨的歌声，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叹。
　　拓跋勰听到歌声后少女的抽泣兼哽咽，心中知道这女子心中有许多苦楚等待倾诉，想要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一首歌唱得这样动情。他寻声去找，果然在船帆附近看见一个背靠船舷的年轻妇人。她生得肤色如雪，身姿如月，虽说看不清容貌，但因为身后有一面猎猎作响的船帆，显得体态袅娜纤细，看上去像是个白瓷打造的美人。

　　“真是个漂亮女人，为什么在深夜哭得这么凄惨呢？”拓跋勰看到有个醉醺醺的年轻道人走近这年轻女郎，“你不要独自靠着船帆了，那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掉下去，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就埋在淤泥里了。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那个轻浮的道人又饮了一口酒，这一次他的酒壶空了，怎么摇也摇不出一滴酒，他看了看干脆选择放弃，把酒壶扔到河道里，“怎么愁眉不展的。”
　　他盯了那女郎好一会儿，身体随着船一道微微抖动。他那着迷的神色看上去像是发了癔症又像是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大约是明白不会有人真的了解自己，于是他只好喃喃自语：“你的泪水在月夜就像珍珠断了线，闪烁着泪花的双眼像是两轮明月在下坠。我曾问过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凄切，但每一次你都会用泪眼回答我，然后低着头一直不说话。我一向了解你，你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怜，需要人的慰藉，从不想飘荡过一生。”
　　道人长长一声太息，“你是我浮生未了之事。”

　　船家女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黄河，冲垮了她早就不完整的妆容。

作者有话说

　　道人是本文女主之一，女扮男装和拓跋勰谈恋爱，另一个女主是冯幽后，和孝文帝属于先婚后爱。两个女主脾气性格都不太好，做事比较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