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制》吃一整天

62、自投罗网

　　褚佳勇，带我走进了摩天大楼，略过低层的商业区，径直上到六十多层的办公区。一开门，蓝灰装潢的办公室，冷白的天花板，予人寒意的空调。我有点后悔没多穿一件外套，佳勇却神色自若地，一味往前走。明明是冬天，空调还开得这么冷。
　　我以为这六十八楼已是终点，结果过了两个沉默的拐角，还有一扇大大的玻璃门。透明无瑕，里面只是一条无声息的走廊。这时空气已降到冰点，我打了个喷嚏，遗憾扰乱了这寂静。
　　佳勇刷了指纹，响起冰似的提示音，“褚佳勇，你好。”
　　我随他进去。走廊的尽头，不锈钢的电梯门反射着冷光。我们乘电梯再上行，到了八十楼——我从没想过这建筑有这么高，看来已接近顶层了。
　　出了电梯，眼前又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大门的旁边有个小房间，半开着，佳勇示意我进去，“那是会客厅，你且等等。”他说。
　　我便进去了。会客厅萦绕着暖暖的橙光，靠墙摆着两张沙发，我坐下，发现并不很软，内里大抵仍是木质的。
　　茶几上放着一些苹果之类，看来是刚切好的；也有汽水，想必是向我展示诚意吧。姓褚的还挺会搞气氛。我起初没敢碰，心想会否给我下药什么的，但转念又觉得我毫无利用价值，连勒索都嫌麻烦，就放心大吃大喝了。渚江联合是吧，吃穷你，也算帮了晓云一把。
　　怎知过了半小时还没有人来，我有点想去洗手间，房里又没有，只好出去找了。但是如果在我去解手的当口，佳勇回来了怎么办呢？把我当成爽约的，纳入失信名单再不允许进入，那又该如何是好？我想留个纸条阐明情况，又苦于手头没有纸笔，取出手机打算发信息给他，又想到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不就完事了吗。
　　幸好在我仍纠结时，门开了。佳勇后面跟着一人，身着西装。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大抵也不是姓褚的。只是我为了收敛些，便佯装无知地问佳勇：“这位是谁？”
　　那人没回答，只是隔着眼镜，用鹰一般的眼神，打量了我几秒，问道：“你就是小褚先生的同学吧？”
　　我点点头，仍问他：“阁下贵姓？怎么称呼？”
　　“叫他季先生就好了。”佳勇说。
　　季先生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渚江联合集团
　　西山分公司总裁 季立明
　　电话：XXX

　　来头还不小，我暗忖。
　　他继续说道：“你要签字的文件，我已经带来了，确认无误便可以签名。你签名以后，我会拿给褚先生确认。”
　　他取出了文件。足有五六页，字印得很小，我粗略看了一遍，写得十分细致，无论是收费方面还是保险等等，都一如我所料。但我担心有什么褚佳勇没告诉我的，又细细读了一遍。
　　“季先生，我想问下这里写的‘地点和时间待定’是怎么回事？”
　　他仍旧冷冷地答道：“‘待定’就是说我们会尽快安排。但是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地点会设在西山。”
　　“为什么在西山？意思是还要出省？”我问出这话时，佳勇用手肘撞了撞我。
　　季先生颔首道：“特殊原因。我们要防止信号干扰。”
　　“西山市那么大，有没有具体地点？是你们的西山分部吗？”
　　“差不多。会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是我们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是我们需要你嘛。”佳勇笑道。
　　最好是这样。我眯了眯眼睛。
　　“时间，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我问。
　　“最快也要等到五月。”
　　“这也太晚了。”我想到芷琴的情况。
　　“没办法，一切都要准备……”
　　“对普通人来说，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佳勇对我说。
　　“能早一点吗？我愿意冒更大的风险！”我说。
　　季先生看向佳勇，他们面面相觑。
　　“可是也请您理解，我们要保持调频器的声誉，最大程度降低——”
　　“我绝不声张！如有事故，我一人承担！”
　　季先生又看向佳勇。
　　“要不把三月那个往后推推吧。”佳勇对季先生说。
　　季先生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半个月前那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搞成什么样子，这系统肯定受不了的……”
　　我站起来，“我说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就算是生死状我也签！”
　　佳勇看看我，又对季先生说：“他确实比较急嘛，你看……”
　　季先生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对佳勇说：“三月的肯定不可能了——他不怕风险的话，可以放到四月初。”
　　“你可以吧？”佳勇问我。
　　“没问题。”我说。
　　“那我把合同重新印一下。”季先生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洗手间在哪？”我问佳勇。
　　“离这不远，我和你一起去吧，”他说着，起身开门，“我劝你还是想好再签名，不要因为一时冲动逞英雄……”
　　“不会的。你放心。”
　　“不管怎么说，再仔细看看文件，也是好的。虽然我算是公司的人，但我也是你的朋友，至少这一次，还是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谢谢你。”我拍拍他的肩。

　　回到会客厅，季先生已经准备好新的合同，一式三份，放在了桌上。我想起佳勇的话，就再次细细通读了一遍，最终仍拿起茶几上的笔，甩了甩，不带犹豫地，签上三个名字，再摸摸印泥，按上了指纹。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合作愉快，”季先生说，“没想到咱还是同姓啊——这是我的微信，保持联络。”
　　“好的。”我说着，站了起来，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颤，后背也已湿透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拉满了我的肾上腺素。

　　佳勇和我离开了渚江联合大楼。暖暖的日光照射在额上，晴天啊，真好。
　　“还好你来得早，过两天我们就全体放假了。”佳勇笑道。
　　“要是我再早一点来就更好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
　　“十年前和现在嘛。这话我知道。”
　　“你还要去哪？要我陪你去吗？”他问。
　　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赶时间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再逛一逛，散散心。”
　　“拜。”他挥了挥手，向后走去。
　　我走到桥上，撑着栏杆，呼出一口凉气，眺望远处茫茫的绿波。正午的日光，将河上的薄雾散尽了，视线直到远方的澄碧，那就是渚江的出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