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空修电梯》纳西瑟里

1、一脚就穿越

　　高铁在池沼、幽谷，山和森林的上方飞驰。
　　在这长长的巨兽又一次从隧道里钻出，车厢内恢复明亮时，萧止拍了拍身边那位在英雄峡谷鏖战的老哥，示意他让一让，自己要出去。
　　老哥不耐烦，手上不停，斜瞥了他一眼，膝盖飞快地往外一撇：“走。”
　　等到萧止慢吞吞挪到过道里，老哥摔下手机，又输了一局使他懊恼又丧气，眼睛酸痛地盯了会儿地板，意外发现刚从他前面挤出去的那人腿上泛着金属色。
　　那人的左腿，是条义肢。

　　萧止终于排到了厕所，当他把自己挤进这狭小的高铁卫生间，忍不住拿出纸巾，把前一位乘客留在坐便器上的尿污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再洗了手，才掏出家伙解决生理需求。
　　系皮带的时候，他的手指又触摸到了坚硬的体外灵敏仪，这是用来调节义肢和体外压强的黑科技，是他原单位的赠品。
　　萧止在部队做了八年狙击手，出任务时发生意外，没了五分之四的左腿，只能退出一线。
　　指导员给他两条选择，一是留在部队做战术指导，二是转业回家当公务员。
　　看着面色凝重的指导员，萧止语气轻快地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答案。
　　他想去云贵X山电力公司X沟配电所，做一名观察员。

　　萧止拧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他。
　　五官温柔，眉眼俊秀，一双猫眼更显得他不像是个服役接近十年的军人。再加上一口略带绵软的吴越口音普通话，很明显的江南土著人士。
　　如果不是大学期间的那一场意外，即使他进入部队又退伍回家，估计也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回老家当个技术岗位公务员。
　　而不是放任他把自己余下的生命都交付给云贵的茫茫大山。

　　萧止的父亲是一位直升机飞行员，母亲是东南X大的地质学副教授，出事的那天，来自全国的地质系专家正在协助当地政府开发巨型陨石坑基地。
　　世界上最大的望远镜，探索宇宙起源与衍化的球面射电望远镜，即将坐落在这里。
　　也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东南X大的教授云逐鹿（萧止的母亲）带着助手登机，笑意盈盈地冲飞行员打了个招呼，正在和徒弟传授飞行心得的萧行（萧止的父亲）满脸讶然，扭头一看，正是自己老婆。
　　“正巧！”大家都说。适合飞行的时间却不等他们闲聊，气象员给出信号，直升机告别地上的人群和塔台，他们起飞了。
　　这一次飞行，直升机遭遇了极其罕见的飞行故障，为了保护近在咫尺的人类村落，直升机在迫降中坠毁了。
　　无人幸存。

　　按照萧止故乡的习俗，人死之后，会被葬在故乡边缘的山上，遥望城镇，俗称“望山”，子孙每年清明会到山上洒扫祭拜。
　　萧止的家乡没有这俩夫妻的坟墓，他们被葬在云贵小镇的烈士陵园里，远眺着即将建成的球面射电望远镜。每天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安静地等待日出日落，等待这项世界瞩目的工程竣工，等待那枚让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人类杰作，向着茫茫太空，发出属于中国人的声音。
　　“千里眼”望远镜工程竣工了，向各个部门单位征求人才。
　　萧止因此坐上了这辆前往云贵的高铁。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云贵北站，请大家将行李物品准备好，不要将物品遗忘在列车上。”高铁乘务员的报站语音隔着厕所门隐隐传来，英文版的播报正在进行中。
　　萧止拧开把手，在踏出厕所的那一刻仿佛穿过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列车寂静无声，没有人要动身下车，连语音播报的声音都仿佛从没有响起过。乘客们昏昏沉沉地躺在座椅上，长途旅行的疲惫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萧止愣住了，高铁厕所对出去不远就是下车口，透过车门玻璃，本来应该看到晴朗的蓝天，成片的雏菊，远方的群山和越来越近的高铁站。
　　现在却是一片土黄。
　　土黄上方偶尔亮起点点灯光，让他知道高铁还在隧道里穿梭。
　　但这不可能，离开座位去上厕所前，他们刚刚经过到站前的最后一个隧道。萧止是卡着点去上的厕所。现在哪里多出来一条隧道？
　　萧止扫视车厢，发现自己座位旁已经换了一个人。他仰着头靠在座椅上，头上盖着一顶褐色军帽，双手抱着胸。
　　似乎是察觉到他回来了，那两条腿往旁边一撇，示意他自己进去。
　　萧止从善如流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在漫长的寂静后，高铁“啵”的一声穿过了什么，渐渐慢了下来。
　　有人小声嘟囔道：“终于不是音速前进了。”
　　男人拍着自己的老婆，操着一口浓浓的乡音：“到地儿了，醒醒。”
　　车厢里渐渐热闹起来，人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开始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小包裹抽出来。
　　“老甘，你这是第几回到基地了。”坐在萧止左边的中年男人越过他，往靠过道的褐色帽男人问道。
　　老甘把帽子从脸上揪下来拍了拍，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第十几回了吧。”他把帽子扣回头上，对着好奇瞅着他的萧止笑了笑，说：“我第一回到“天眼”的时候，还跟你差不多大。那时候基地里只有那架望远镜，太空电梯什么的都还没造哩。”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天眼”空间站地上基座站，请大家抓稳扶手，即将进行空间投掷。全体乘务组祝您平安到站。”
　　播报的女音字正腔圆，还不等萧止想到“空间投掷”是什么意思，列车就猛得一轻，仿佛被抛到高空，强烈的失重感让萧止紧紧握住扶手。数十秒后列车猛得一沉，车厢内灯光徐徐亮起，照亮了一片龇牙咧嘴揉耳朵的乘客。
　　萧止回神，注意到老甘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咧着一口黄牙说：“小伙子，身体素质不错嘛。”老甘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能分配到一份好工作的。”
　　好工作？什么意思。
　　萧止面上不露声色，和老甘聊了起来。左边的中年大叔看他们聊得这么畅快，也忍不住加入。
　　不知什么时候，萧止已经逐渐从话题中心退出，改让两位邻座在那里指点江山、横飞唾沫。他自己只是在他们意见不同时做一个没有感情的点头机器人。
　　从这两人的聊天中，萧止知道自己来到了许多年后。

　　太空中的灾害，宇宙中的祸害——太空虫族，在被武德充沛的高等文明打得溃不成军后，四处逃逸。其中一支路过了银河悬臂，发现了藏在旋涡里的珍宝，有众多生命痕迹的太阳系。
　　从此，地球开始了与域外虫族抗争的十年。
　　地球依靠着自主研发的武器和外太空高等文明偶尔赠与的新科技，成功与域外虫族达成了攻守平衡。地球虽然面临着重重危机，但也在不断努力着。教育、科技、军事等等领域出现了种种难题，人类总是在努力求索。
　　列车里的人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成长，寻找工作。
　　现在，他们来到“天眼”的基座站。这里曾经是全球最大的射电望远镜所在地。为了抵抗虫族入侵，“天眼”的职能逐渐由观察太空、发射信号，转变为监测宇宙状态，寻找虫族活动痕迹，提前发布预警。
　　“天眼”就是人类面向太空的侦查眼，是电子长城的观察窗，也是亚洲大陆的烽火台。

　　随着“天眼”承担任务的增加，除了它周边三十公里的群山仍然保持电磁静默，整个云贵高原都开始了飞速基建和发展。
　　到萧止穿越过来的这一年，云贵已经是整个亚欧大陆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之一，每年吞吐着巨量人口。太空电梯更是在不远处的北部湾拔地而起，直上九重云霄。
　　如果从天空俯瞰云贵，只有“两只眼”极为吸引眼球。
　　一只是“天眼”，深凹向地底。一只是“太空电梯”，直冲云霄。

　　远处一片庞大的建筑群朝乘客们扑来，此刻，他们正在云上行驶。
　　高铁数百米长的身躯在那座建筑物前，就像是水蛇在海里遇见了蓝鲸。
　　“你看那柱子，像不像书上画的鲸鱼尾巴？”有年轻的乘客问。
　　老甘立刻去搭话，显得他很熟知这里的样子。
　　“我跟你说，这就有门道了。这天眼地上基站在里面的人里，还有一个称呼，“鲸歌”站，当时设计的时候，就是为了和我们北部湾对应的。而且，部队不是要打虫族嘛，鲸歌的谐音是金戈，这不正巧了嘛！”
　　庞大的“鲸鱼尾巴柱”一根根略过众人的面前，终于，列车停了下来。

　　“下车下车！”老甘招呼着他新认识的朋友们，一把拽下了行李。
　　他把行李塞给萧止，努着嘴道：“喏，你行李。”
　　萧止接住，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听他碎碎念念。
　　“我说你呀，都到鲸歌来找工作了，行李怎么只带这一点？”他们从背着被褥的众多乘客中挤过，老甘人虽然显得老气，力气却很大，扛着一大包行李稳稳当当，嘴上却不停。
　　“在鲸歌找工作，是包吃包住。但那都是光板！吃是有青菜萝卜，节假日有荤有素；睡可就一张木板，铁架子床，你啥都没带，可够你好受的。”老甘带着萧止挤到人群前面，建议道：“你跟我进去后，可机灵着点，回头找找系统，问问他能不能给你赊欠一个月工资，把该买的东西买全。”
　　老甘回头打量着萧止：“人是蛮俊的，就是想得不多。不过，在鲸歌，笨蛋和聪明各有各的去处，你这身板结实，去修电梯就蛮不错的。”
　　萧止：我？狙击手？修电梯？
　　萧止谢过热心老伯的职业规划，只听“嘀——”，鲸歌的入站门朝人群缓缓打开。
　　一位导览员面带微笑，朝人们点头，一边走一边举手示意：“来天眼地上基站——鲸歌务工的人员，请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