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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反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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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普紧皱眉头看着伤口。两天了,即便他又抹了一遍抗生素,换掉了绷带,那三个三角形的创口依旧刺痛得厉害,它们本该结痂的,至少也得在换过一次绷带后止血,但如今它们新鲜得与他不情不愿划下的那天一样,一点不见好转。不管怎么想,这景象实在是令人不安。虽说拒绝愈合的伤口,也让他为手上新出现的疤痕想个合理的托词而提供了时间。它似乎根本没有在好转的事实一定是出于比尔的影响,他非常清楚。
尽管涂抹的抗菌药膏里富含止痛的功效,大大减轻了痛苦,但它依旧疼得要命。
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把手腕包扎好,把血染的绷带冲进了下水道。“该死。”迪普抬头看向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依旧眼圈乌紫,眼神疲惫,他平日里愤世嫉俗却微微含笑的表情如今却因为眉头紧锁而尽显不安。“糟了,这真是太糟了。”
过去的两天平平无奇地度过了,恶魔捆缚他的那根丝线也没有传来丝毫拉扯。比尔几乎没再管他,但这并不意味着能让他放下心来。这周发生的事让他震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尽管这48小时内他的睡眠时间比上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但并没有缓解疲惫。
当然,逐渐满盈的恐惧依旧潜伏在他的意识表面之下,不时抬起它可憎的面目,宣称自己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之前就一直害怕着比尔,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他怎么可能不害怕?被强行拖出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即使他和梅宝最后获得了胜利。过去的几年里,由于不再有比尔的干涉,他对梦魇的恐惧不再与日俱增,他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如今深深镌刻在他手臂上的奇怪图案痛苦地提醒着他,他所面对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霸凌。比尔·赛弗,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毫不犹豫伤害他人的可怕威胁。
恶魔此行的目的似乎是——他。他拒绝去思考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浴室外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他的沉思,迪普赶紧把医疗箱放回原位,并清理掉了所有痕迹。“马上就好。”
收拾得令人满意后,他打开浴室门——门前站着他的姐姐。“噢,嘿。”
“嘿。”梅宝轻声回应。她的双手绞在一起,过去几天里也是这样满脸忧虑。总体上说这几天整个神秘小屋的氛围都很沉闷,甚至连斯坦都在一个午后跳出来,嚷嚷着他们俩就是青春期派对上扫大家兴的家伙,然后迅速消失,跑去没有喜怒无常青少年的地方自寻乐子去了。在这点上,迪普很确信这不过是他去找懒苏珊的借口,这也不是他想考虑的事情。
双胞胎们互相撇开视线,尴尬的几秒过去,迪普犹豫地开口道:“所以,你是要用洗手间还是……”
“我只想看看看你。”梅宝的目光在他手腕上的绷带处游移许久,久到连迪普都意识到了她无言的暗示。他下意识想把它捂住,但放弃了。
“噢,这个?”他很清楚,他的嗓音与表情完完全全出卖了他(他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暴露事实。“别担心,真的。我只是在树林里刮了一下。男人嘛……”假得连他自己都尴尬。
不出所料,梅宝也怀疑地扬起眉毛(这很不像她,平日里她都对自己的怀疑直言不讳)。她直直地盯着迪普,仿佛想用她的沉默从他口中套出隐藏的真相。“真的吗?”
“真的。”在那一瞬间,迪普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烂的人。“没事的。”
梅宝又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直到眼神又明亮起来,让迪普松了口气。“行吧!只要你把伤口清理干净,它就不会感染,你的手也就不会断掉啦!当然如果它断了你可以装个仿生的。”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迪普听着她异想天开的话翻了个白眼。
“倒也没有严重到要切下来的地步。”他说道,“不过还是谢啦,谢谢你担心我。”
梅宝笑了,双胞胎间紧张气氛消散,他们又分享了一段精神团结的心流时刻,这被迪普称之为“双胞胎时间”。“今晚我哪儿都不去。”梅宝开口说道。
“嗯?”
“是的。”她滔滔不绝地解释着,近乎有些歇斯底里。“我本打算跟女孩儿们一起去玩的,但糖糖忙着要干点统治世界的活儿,格兰达又有别的约会,所以我就在想,嘿,为什么不能和我可爱的弟弟一起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呢?”
“五分钟而已,梅宝。”
“但依旧是弟弟!”梅宝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继续东拉西扯,迪普能看到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我们可以彻夜看那些你喜欢的傻傻的恐怖表演……”
“才不傻!”
“……然后再吃一堆缩短咱们十年寿命的垃圾食品,在房子里打迷你高尔夫,把另一扇窗户打碎,斯坦叔公可能接下来两年时间里都会抱怨个没完,因为他是个小气鬼肯定不会去换……你知道的,就像我们从前那样。”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绝望,她的眼神不似以前那种“忧伤的狗狗眼”,而是一种焦虑,一种跟“梅宝”绝对相反的东西。看到这,迪普感到更加心疼,更何况目前的情况就是他造成的。
“好吧。”手腕上的疼痛加剧,但他还是勉力微笑,同意了。
梅宝的脸像夏日万里的晴空明亮了起来,“真的嘛?”
迪普耸了耸肩,“反正我也没别的计划。而且今天斯坦叔公也不在……”
“太好了!”梅宝尖叫起来,抓着他双肩使劲摇晃了两下。“一定会超级有趣!嘿迪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迪普张嘴正想回答,却发现嘴里被塞进来了一块糖。“什?”
梅宝摇了摇手中的糖纸,咧嘴一笑,“甜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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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过去,派恩斯家的双胞胎们躺在客厅地板上,放肆大笑着。这是这几个星期以来迪普第一次感觉到快乐,为活着而感到难以置信的快乐。
午后与夜晚,两个孩子以不符合自己年龄般的天真度过了,洒脱地体验生活真是一种享受。他们的房间一片狼藉(那扇该死的窗户果不其然还是被打碎了,但把高尔夫球送进那块三角形的玻璃里真的会有一种满足感),地毯上烧焦了一块,这是他们召唤伊芙利特失败的痕迹。(这完全是梅宝的主意。迪普坚持认为要是真的召唤出来了,他们的阁楼可没办法处理一个火之妖精。他没办法理解梅宝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人又因为日记的事情争执起来,直至引发了枕头大战。)二人又发现,实际上任何东西都可以油炸,尽管最终的结果有时可能并不理想。
油炸奥利奥,可以。油炸油炸奥利奥,不行。
梅宝讲了些不咸不淡的笑话,不管迪普如何思索都找不到其中的意义所在,但这并不重要。她在这,一如往常没心没肺的笑着。他的肚子里装满了垃圾食品,在斯坦回来把他们埋进森林里之前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但他很高兴,他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快乐。在为自己的身躯与心灵做斗争的时候,几乎让这种感觉从自己身上溜走了。即使它很短暂,但它也是真实的。这一切都多亏了梅宝把他从阴霾里拖了出来。
“真怀念。”梅宝满足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咱们就这样瞎玩。”
“我想我们确实有一段日子没这么做了,是吧?”迪普抬头看着天花板,木头上有点坑坑洼洼,看着那些孔洞,他想象着自己正望着遍布星座的夜空。
“是的。”梅宝坐起身,戳了戳他的脸颊。“我很忙,而你……成天闷闷不乐的。”
“我没有闷闷不乐!”迪普也坐起身,反驳道。“我只是有点……内向而已。”这并不是真话,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你并不是个内向的人。”梅宝指出,回应了他内心所想,“你喜欢和温蒂还有她的伙伴们一起玩,那个时候你可不会这么……躲躲闪闪的。”
“躲躲闪闪?你是说我在逃避?”
“你知道我的意思!”梅宝厉声呵斥,迪普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点生气了,但情绪一定是有所变化。“就像是你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跟任何人接触。而且你看起来总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她陷入沉默,向后靠在椅子上。
迪普的胃又紧缩虬结在了一起,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吃多了的缘故。自从“事件”发生后,他还没有告诉梅宝关于比尔的事情。主要是出于潜意识里的恐惧,而且他也明白恶魔并不会轻易让他把一切说出口。那缠绕在他心脏上的丝线拉紧时的幻痛,与被迫扼住咽喉禁止发声时的感觉,他可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想到这他不禁浑身一颤,只希望梅宝没有注意。“我……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做。”
“一些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迪普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词句像是在他舌尖舞蹈,但手腕上的三角突然涌动起无法忍受的剧痛,迫使这些话又落幕。他更加确信,这些刻在他手腕上的伤痕不仅仅是比尔虐待他人的自私行为,更像是一种通电的镣铐。这似乎没什么必要,毕竟,只要愿意,恶魔随时可以扼杀他的生命。
梅宝又开口,悲伤与忧虑更加明显。“迪普……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想你可以跟我说。即使你觉得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吸了吸鼻子,迪普闻声转头看去,眼泪已经从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梅宝……”
“我爱你。”梅宝忍着泪水,低头把下巴埋在膝盖后,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让你感到孤单。你知道没有你在这,一切会变得多糟糕吗?我的人生就像一张老照片,所有颜色都会被冲走,灰蒙蒙一片。”
迪普也试着想象了一下没有姐姐的生活。虽然他们经常斗嘴,而她有时也恼人得不行,但上帝啊,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当自己醒来时,他们同处一片天空之下,却不在彼此身边。
这一次他不再拥抱她,而是伸手抓住了她的双手。梅宝也立即回握,十指交握。
“我也爱你。如果……如果事态真的变得很糟。”迪普深深吸了口气,“你将是我第一个奔向的人。”
梅宝从她厚厚的头发后面探出脸庞,轻声细气的样子仿佛儿时那个做了噩梦爬上他床的小女孩。“你保证?”
“我保证。”迪普捏了捏她的手。“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也许会在你朋友面前搞砸事情,让你出丑。”当然大部分时候事实恰恰相反,但此时可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
梅宝笑了,笑声动听。“我们会互相让对方出丑的。”
她又吸了吸鼻子,像是对自己控制不住的泪水有些懊恼。在她哭泣的时候迪普紧紧抓着她的手,只为让她把悲伤都释放出来。“再哭下去你一会要头疼了。”过了几分钟后,他说道。
“我知道。”梅宝呜咽,“我想停下来,但我这愚蠢的泪腺坏掉了。”
“唔……”迪普腾出一只手朝着椅子那边伸去,四处摸着几天前他藏在那的包裹。他本打算把那当作对她大吼大叫的道歉,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交给她。“如果你头疼的话,我们可能就看不了这个了。”
梅宝抬头看向他,对着色彩鲜艳的DVD盒子惊叹道:“噢我的天,这不是《Affection Abbey High》的第一季嘛?”
迪普骄傲地点了点头,“我看到它出现在了我的亚马逊搜索记录里,所以就买下来了。”
梅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要和我一起看嘛?”
“……嗯。”迪普一想着这个浑身一颤,但他已经决定了要让梅宝打起精神,哪怕要牺牲自己的尊严和脑细胞。“但只陪你看一集。”
梅宝用袖子擦了擦脸,猛得把他扑倒在地,尖叫道:“我的天噢我的天,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迪普慷慨地接受了这个拥抱,但他的眼睛仍然逡巡在那盒DVD上。“就一集,剩下的你就等我不在的时候看吧。”
梅宝直起身,夸张地把头发甩到肩上,“噢,相信我……试了一次你就停不下来了,这可是种非法的娱乐活动。”
迪普开始后悔之前吃的油炸奥利奥了,它们从胃里反上来肯定不是同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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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集之后迪普再也看不下去了。梅宝已经high得不行,每当她喜欢的角色登场时总会拉着他一起摇晃起来,对着屏幕喋喋不休,跟着主题曲一起哼唱。一方面,迪普很高兴看到梅宝这么开心,另一方面他也了解了在他沉迷调查神秘日记的时候她所经历的一切。他以做爆米花为由偷偷溜走,留下梅宝一人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
他钻进厨房,摇了摇脑袋,把那群青少年少女互相攻讦与赞美对方衣品的无聊台词从脑中甩掉。他并不打算就这么丢下梅宝,特别是在她对有他的陪伴而感到高兴的时候,但他也需要休息。
瞥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深。斯坦叔公还是没有回来,看起来今晚只有他和梅宝在神秘小屋看家了。
他打开冰箱,找了找里面剩下还没喝完的苏打水,然而只找到了一听看上去有点问题的橙色饮料,上面没有标签。“斯坦叔公也真是的……”他口中嘀咕着,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迪普被他口中的橙色苏打水呛到,一把丢掉了罐子。“该死!”
从他身后传来的刺耳笑声回响起来,迪普旋即转过身,瞪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比尔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真是永远不会过时!”
迪普没有理会他,拿起厨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你来这里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道,由于恶魔突然出现引发的恐惧被愤怒粗暴地挤到了一边。“你就不会去霍霍别人吗?”
比尔抽了抽鼻子,跳上一张凳子,倾身靠在桌子上。“因为我只想要你。”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迪普一边继续清理打翻的汽水,一边气愤说道:“开始找法子消灭你这样的祸害。”
“哈!”比尔不屑地挥了挥手,罐子的残渣,饮料罐本身,以及恶作剧的证据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你知道那些东西对我都没用。亲爱的,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很好。”迪普低头检查了自己干净整洁的上衣,不知道到底是该感谢这个混蛋还是赶紧逃跑。“顺便说一句,没人觉得你厉害。”
“诶哟!”比尔捂着心口(如果他有的话),假哭道:“你可真是残忍,松树,知道吗?”
“名师出高徒。”
“说得好!孩子。”他金色的眼眸亮了起来,“我很喜欢。”
迪普又将舌尖的诋毁生生咽了回去。尽管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腹诽告诉眼前的恶魔,但手腕上的剧痛阻止了进一步的辱骂。
“噢……在我忘记之前。”比尔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从轻松欢快转变为令人心慌,“你不会是想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流星吧?这可是你和我的秘密。”
去他的秘密。“什么约定?”迪普失去了他的镇定,厉声呵斥。这种不公平的情况已经困扰他许久,他从没要求恶魔拯救他的性命,尤其是要用如此高昂的代价来交换。“我从没答应过你任何事!”
“没有吗?”比尔无辜地把头歪向一边,“噢是的,我想确实没有。好吧好吧,细节!”
迪普攥紧了拳头,与他想把拳头正中面前此人脸上的怒火相比,他手臂上灼烧感似乎已经相形见绌。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场双人游戏,保持这种状态才对你最为有利。”
“游戏?”迪普疑惑,“这怎么会是一场游戏?”
木头、毛巾、桌上碗里苹果的颜色都逐渐褪去,时钟的指针缓缓停了下来,梅宝对着电视机喊叫的声音渐渐消散,直至变成震耳欲聋的死寂。迪普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突然意识到,他逃跑的机会,也已经随着室内设计一同消失了。
“这当然是一场游戏!”环境音消失,恶魔的回声逐渐加剧。他站了起来,开始靠向那个男孩。迪普勉强让自己站在原地,他知道,如果他后退,这个混蛋又会像上次那样用线把他拽向前方。“我是猫,你是鼠。让我跟你好好玩玩,直到我玩腻了折断你的脊梁为止。”迪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站在原地的动作已经变得极其困难。他不记得一步步朝他逼近的比尔以前有这么高大,他也绝对不记得那抚摸着他脸颊的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富含深情。
“但是别担心!”比尔的眼睛里闪着耀眼的金色光华。他咧嘴笑着,露出了那满口伪装成牙齿的尖刺。“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你一点儿都不无聊。事实上,你是几个世纪以来我遇到的最有趣的人类。即使我一不小心把你玩坏了,也会把你重新拼好的。”
这一次迪普痛得大叫起来,那只抚过他脸颊的手撕扯下来一块血肉,在颧骨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吓得噤若寒蝉,痛苦万分。用手按住伤口,感受到血从指尖淌过,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无言抬起头看向恶魔,比尔的表情微微变得缓和,那只切开他的手再次摸向同样的位置。伤口瞬间愈合,疼痛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一道非常轻、几乎难以察觉的伤疤。“瞧?好得就像新的一样!大概吧。”
迪普用手摸过他的颧骨,这儿已经没有留下任何刚才发生的事的证据,也不再疼痛。
“希望流星不会注意到这个。”比尔喃喃道,他的身体慢慢缩小,又变回了迪普记忆中的样子。“她的观察力有时候太敏锐了。”
提到他的姐姐,迪普突然反应过来,怒火再次在胸口爆发,一次性压倒了他的恐惧与常识。“你敢!”他低吼,“我不在乎你对我做什么,但别把梅宝扯进来!”
恶魔看着他暴怒的样子扬了扬眉毛,“当然!我从来没考虑过把她牵扯进来。只要你把你漂亮的小嘴闭上,就不必担心我‘不小心’把她扯进任何事情里来。”
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很愚蠢,迪普很清楚,但他不在乎。这样的一天下来他不断被提醒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有多么爱自己的姐姐(还有其他家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生活被打断有多么可恨。
而且他对比尔脸上愚蠢的笑容深恶痛绝,恶心至极。他只想把那表情抹去,即使这意味着在过程中将会失去他的手。
迪普又握紧了拳头,猛地朝比尔挥去。他不够高,所以够不到比尔的脸,但还是成功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很显然恶魔也没有预料到这个,他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腹部,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迪普。“我不会自愿和你走的,”迪普冷冷说道,他的理智不断告诉自己要逃走,要跪下来乞求原谅,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直面自己无法抗衡的强大存在。“而且我还没有放弃,我会想办法打破这一切,到时候我会让你远离我的生活,远离我的姐姐!”
一口气说完,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盯着面前伪装成人的怪物,静待着结果。如果他马上就要死了,至少他也会站着死去,而不是在恐惧中苟延残喘,扭曲如虫。
恶魔脸上计算的表情表明,他正在权衡把他的脊梁折成两半的利弊。但两分钟后他只是叹了口气,一脸挑剔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露出獠牙的怪物。“噢,松树。你可真是走运,我这么喜欢你。”
他声音中的欢快荡然无存,周围的空气也瞬间变得冰冷。迪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当然走运的还有你的手,我允许你留着它们,你可得感谢我。”
迪普咬了咬舌头。他也不知道他的求生欲何时就迷路了、消失了。
“别犯贱,松树,来说‘谢谢你’。”
被侮辱后迪普瑟缩了,但仍然坚持紧盯着他不发一言。直到有东西从他的喉咙里爬了上来,迫使他勉强咳出了一句身不由己的“谢谢”。
“不客气。”他们周围又下降了几度。“我喜欢你,但我的耐心已经越来越少了,既然你执意要反抗,那就让我们再加大一点赌注,怎么样?”
即使没有说话,但他喉咙里发痒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迪普不断咳嗽着,直到眼角涌出泪水。比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继续说道:“我很快就会让你心甘情愿跪下求我的,松树,而且要你爬着过来。”
发痒的感觉消失,迪普又能正常地呼吸,他也许该说“谢谢你”但他拒绝。比尔似乎也不再感兴趣。他们身边的颜色重新灌入,时钟也恢复了滴答声。他又能听到梅宝对着电视机大喊的声音。噪音的重要性从未如此清晰,他身上的紧张感也开始消散。
比尔拿着手杖戳了戳他的后腰,他回头瞥了眼恶魔。他面无表情。“去享受你和她剩下的时间吧,”他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克制。“时间在流逝。”
迪普朝门口走去,但眼睛仍然警惕地盯着比尔,后者并没有试着跟上他。在他走到门口之前,他又听到了恶魔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回头一看,他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那是一只猫在将牙齿送进爪下老鼠体内时的微笑。“还有……对我这样的人说话要小心。我很肯定,有些我对你做的事你一定会在乎的。”他用那只露出来的眼睛朝他眨了眨,厨房里便如先前一样仅剩迪普一人了。
他飞快地冲进洗手间,猛地关上身后的门。“哇”得一声吐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直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剩下。
手腕上的三角形开始刺痛起来,他趁此机会又更换了绷带。
然后他刷了刷牙重新回到梅宝的身边,有她明亮的笑容做迎接,以及电视里玛丽亚贝尔与葛雷乔伊的初吻。
迪普靠着她坐了下来,再次伸手握住她的双手。直到梅宝屈服于体内流淌的糖分与激动共同作用下的困倦,渐渐步入梦乡,才抽身离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