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传奇》许拾叁

4、万家灯火，千户歌声

　　第四章万家灯火，千户歌声

　　1

　　刘心语、马雄飞、彩霞正在宿舍说笑话，文素锦笑呵呵进来，手里捏着一本书。刘心语和马雄飞连忙起身打招呼，然后，一个倒茶，一个搬椅子。彩霞取笑文素锦正经事不干，专门看没用的书，假斯文。文素锦去书堆换一本书，说：“铜锣嫂，后山潭那点儿菜，你要吃就去割。”彩霞说：“我自己的菜还吃不完呢......哦，我割给老师吃，用钱不用？”文素锦笑着骂。彩霞笑道：“我可不领你的人情，吃是老师吃。”
　　文素锦突然说：“你们两个今日不回家吧？去我的家吃晚饭，简简单单，坐一坐就是啦。”刘心语吃了一惊看向马雄飞，希望他推辞。马雄飞舔着嘴唇笑，这笑容怎么看都跟“推辞”不相干。一年多来，他有一部分心事缠在尺子身上。几天前在厕所听见“叭叭”声，转头看向村道，一个男青年开着摩托车往文处村去，眨眼间不见了。马雄飞再听不到车声，怀疑那个人去尺子的家。转到操场下，那辆摩托车果然停在尺子的家门前。马雄飞不好进文家，便去夏雨那里探听。原来，那个男青年来找尺子谈生意。马雄飞仍旧不放心。找借口接触尺子的男人多了，保不准那个家伙挂名谈生意，其实要追尺子。即使真的谈生意，也不可不防，因为谈生意完全有可能变成谈恋爱。去文家吃饭是大好事，可以增进与尺子的感情，了解尺子与那个家伙的关系。在舔嘴唇的时候，已经在暗暗准备晚上的谈话。
　　彩霞笑道：“尺子的饭香咯，没吃可惜咯。”文素锦用书打她，刘心语乘机对马雄飞说：“快推掉，快推掉。”没想到文素锦听得见，生气道：“婆婆妈妈，成什么男人？江老师已经讲好。”再不讲什么道理，直接交代彩霞晚上不用开餐，来个釜底抽薪。
　　刘心语上课也不安宁，不停地自我安慰：“有三个男人，怕什么？吃一顿饭最多半个钟头......”谁知下午放学，江小黑有事回家去。刘心语连忙告诉马雄飞，叫他当吃饭代表。马雄飞笑道：“你是去吃饭，不是饭吃你，怕什么？泽义在读五年级，你正好当作家访。”刘心语说：“家访跟吃饭怎么能比？哎呀，你自己去不好吗？”当然不好。现在已经有人怀疑马雄飞追尺子，假如马雄飞一个人去，风言风语会多许多。假如马雄飞和刘心语一起去，情况会好一些，最起码主人客人都不尴尬。马雄飞说：“你以为我嘴馋？这叫‘盛情难却’。人家高高兴兴弄了一桌子菜等我们，我们不去，人家会怎么想？以为我们看不起她们。今后怎么见面？那个老家伙不去更好，免得大煞风景。哼，老家伙可能怕我，不敢去。心语，我已经找到他的弱点，他除了衫裤牙膏牙刷，其他东西全是从清朝明朝搬过来的。”刘心语没心情理会江小黑的事，在心里说：“我闩门吃玛仔。”想着看见尺子朝这边走来，估计躲不开。

　　2

　　明亮的日光在门楣晃着，一小块照进客厅。马雄飞坐在一幅“迎客松”下，向泽义传授学习方法，眼睛看厨房。文家姐妹在厨房忙。
　　刘心语卷起衣袖，再捋回去，如此三四次后，发现指甲长了，里面有不少白乎乎的东西，心想等厨房没人了洗一洗。
　　泽义说：“老师，我家有好多书。”
　　“真的？放在哪里？”刘心语兴奋地问。
　　马雄飞的目光从厨房转向刘心语，立即又转回厨房。尺子在厨房门说：“泽义，带刘老师进去。”眼睛似乎笑了一下，脸上沾几滴汗珠，灰色的围裙有些地方湿了。
　　房间门虚掩着，泽义轻轻推开。书架在眠床尾那头，窄窄高高，三四百本书。这样的人家，在城里也是少见。刘心语抽出《阅微草堂笔记》。如果马雄飞进来，一定看出这是女人的房间，拿了书一定马上离开；而刘心语基本没看到书以外的东西，当然没想到应该出去。起初站着看，接着坐在眠床看，累了就斜躺着看。
　　天色暗下来，夏雨也来了。尺子的房间门没关上，夏雨看到一个男人在眠床，大为吃惊；随着看清是刘心语，摸着胸口说：“吓死我啦。你……你怎么在这里？”
　　刘心语平静地说：“看书呀——”忽然想到有三个妹仔，大惊问：“你……你来吃饭？”
　　饭桌中间点一支大煤油灯，放在铁盒子上，窗沿几朵烛光微微摇曳，照明没问题。空心菜、蒜仔焖大白菜、荷包蛋、芹菜炒鱿丝、焖鲫鱼、白切鸡、焖排骨，比得上过年。马雄飞像主人一般，不停地叫刘心语多吃，还给他夹鸡肉。刘心语越发局促不安，鼻子出汗珠，衣袖卷上捋下。他不好意思夹比较远的东西，而离得最近的鲫鱼和空心菜，以前在家里吃了太多，现在闻着那味道就不好受，一双筷子不知伸向哪里。有一次把筷子伸向空心菜，到了那个盘子上面转向鲫鱼，最后夹大白菜，狼狈不堪。
　　夏雨笑道：“刘老师跟素锦姐相识那么久，怎么还像个小媳妇？刘老师，你当作上课好了。我家觅馨对你非常崇拜，称赞你会教书。我可没讲假话，觅馨把‘我老师’三个字挂在嘴边。”
　　马雄飞说：“心语出门不多，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心语，一回生，两回熟，今后多来这里吃饭，保证你不生分。”
　　刘心语用衣袖擦汗，不敢说“好”。
　　尺子把荷包蛋与鲫鱼对换位置。刘心语心头一震，心想果然聪明，看出我不吃鲫鱼，喜欢吃荷包蛋......咦，羞死了。尺子微笑着说：“大家慢慢吃。林之用和钟勤会经常向刘老师借书，别人也去借，学校热闹了。”
　　马雄飞说：“林之用、钟勤会喜欢看武侠小说，我喜欢看《红楼梦》《三国演义》。《红楼梦》《三国演义》属于名著，跟武侠小说不一样，太不一样！作者妙笔生花，场面壮阔，人物栩栩如生！孔明坐在轮椅上，摇摇扇子，谈笑间，打得曹操、周瑜落花流水。过东吴舌战群儒，借东风火烧赤壁，三气周瑜，七擒孟获。哇！真正神鬼莫测，有吞吐天地之能！后人做了一首诗夸赞他：‘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二乔’是大乔和小乔。大乔嫁给孙策，小乔嫁给周瑜。红颜薄命，姐妹的命一样薄，年纪轻轻守寡。孔明得其主而不得其时，落得个病死秋风五丈原的下场，太可惜！三国最后归了司马懿。我看到阿斗就要生气，真想拖出书来打几拳。”
　　素锦笑道：“天意啦，老天爷要司马懿得天下，所以下了一场雨；要是没下雨，司马懿在葫芦谷烧死。”
　　尺子说：“刘备有仁义，曹操太自私，大家希望刘备得天下。”
　　“孔明是愚忠。”马雄飞说，“换了我，早把阿斗废掉，带兵扫过去，哼，天下早到手。”
　　谈起书本，刘心语就不管什么妹仔了，接口道：“没那么容易。自古以来大事业的成败，固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是最重要的在人本身。刘邦靠四川得天下，刘备同样得了四川而无法再发展，两个集团可见谁高谁低了。孔明对蜀的衰亡负有大责任。三国中，蜀最弱——弱在人和不够。这方面的最大问题在关羽和张飞身上。关羽高傲，张飞暴躁，两人只服刘备一个人，无法无天，凌驾在军纪国法之上，影响风气和团结，导致上下无法同心协力。晏婴用两粒桃子杀三士，根除齐景公的威胁；孔明没晏婴的智慧和决心，不敢杀掉关羽和张飞，反而处处迁就，留下大患。曹操兵败来到华容道，那些三百残兵败将是魏的精华，如果被消灭，魏就难以翻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时机千载难逢，但是，关羽放过了。作者为关羽开脱，又讲曹操命不该绝，又讲关羽顾念往日情义，实在糊涂。如果一切命中注定，还打什么战？天下该谁得就给谁。双方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在这种情况下，关羽对曹操讲情义，意味着对刘备对大汉无情无义！在大是大非面前，完全丧失原则！联吴抗魏是孔明的基本战略，是蜀生存和发展的保障。凭孔明的头脑，一定知道关羽不能处理好跟东吴的关系，不适合守荆州，但是刘备要关羽守，孔明只能迁就。刘备和孔明对关羽、张飞的迁就，使得关羽更高傲，张飞更暴躁，内部更不团结。蜀的衰败从关羽拒绝孙权求亲开始。关羽、张飞遇害，跟自身的性格有直接关系。两人死后，刘备没了退路，不得不出兵东吴，最终惨败，导致蜀元气大伤。刘备兵败不是由于‘火烧连营’的偶然因素，而是必然的。因为东吴上下一心，背水一战，以一当十。我看《出师表》的时候，替孔明难过，文章从头到尾像老太婆吩咐孙子的话。孔明牵挂太多，一个人干几十人干的事，哪里能干得好？身体就要先累坏。司马懿看出来了，不跟他打战，跟他比长命，等着他死。孔明一死，蜀在人和方面的问题更大，魏延被马岱砍死、姜维屯田避祸都是实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蜀最先亡。”
　　夏雨替刘心语添可口可乐，笑道：“现在不生分了吧？我敬你一杯。”两人干杯。
　　马雄飞说：“心语读的书不少，但是读死书、死读书。前次找不到长城的‘垛口’，我给他指出来。”马雄飞看到刘心语有点儿出头，就要按下去，朦朦胧胧觉得，刘心语高了，自己会变低。那天在厨工家吃饭，刘心语正说得起劲，马雄飞问：“你知道深圳的楼最高多少层？”还有一次，他问刘心语：“汽车全部有多少个零件？”刘心语被问得暗暗生气。
　　尺子将话题转到升中考试。刘心语说：“我在书上看过，社会风气非常重要，坏的风气会使好人变坏，好的风气会使坏人变好。一个学校的学习风气同样重要。采风可能是学习风气不好。”马雄飞说：“关风气什么事？原因在老师。像文彩云，才读三四年书——”夏雨“嗯”了一声，暗示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老师的坏话。素锦说：“不能怪老师。父母不督促孩子学习，孩子过乡过里玩闹也不管，当然没好成绩。”
　　刘心语好像不那么生分了，再没卷衣袖，正常吃饭。夏雨觉得他好奇怪，不时地瞟他一两眼。
　　泽义吃饱饭放歌片子，熟悉的歌声漫开来：
　　年轻的朋友们,
　　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
　　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
　　鸟儿鸣，
　　春风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 ，亲爱的朋友们，
　　美好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你，
　　属于我，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
　　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
　　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
　　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
　　要靠你，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但愿到那时，
　　我们再相会，
　　举杯赞英雄，
　　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
　　为四化，
　　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啊，亲爱的朋友们，
　　让我们自豪地举起杯，
　　挺胸膛，
　　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马雄飞离开桌子跟唱，刘心语哼着，三个妹仔一边小声唱，一边打节拍，人人心胸激荡。
　　一曲完了，泽义关掉录音机。马雄飞说：“再过二十年，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泽义，你想想，长大了干什么？”泽礼抢着说：“我要养鸡，吃鸡肉。老师长大了干什么？”
　　马雄飞心里一动，笑道：“我们平时叫学生讲理想，今日我们也讲一讲……孔明、周瑜要用什么计，写在手心上。我们学一学，写在……纸上。”他想有几个女的，写在手心太脏。夏雨拍手赞成。素锦说那是小学生玩的。尺子笑道：“玩一玩也好。”
　　泽义拿来纸和笔，马雄飞、夏雨、尺子、刘心语一个接一个写。
　　素锦说：“我不用写，三个字：平安顺。”
　　马雄飞收齐了念道：“我，鹏程万里；心语，千户歌声；夏雨，朋友满天下；尺子，万家灯火。”
　　夏雨感觉怪怪，看向刘心语，刘心语上厕所去；看向尺子 ，尺子笑道：“菜冷了，快吃。”
　　大家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