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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尘劫(五) ...

  •   安抚好陆璋,陆议从小屋中退了出来,正看见景先生正在院中分拣药材。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走上前去同他搭话。
      “景先生。”陆议向景先生行了个礼。
      景先生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向着陆议,“卢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说吧。”
      “先生洞若观火,晚辈惭愧。”陆议恭敬地说道,“晚辈明日要出发办些事情。我与家父相约,若我出发后半月未归,便请先生送家父前往秣陵,寻我其他的家人。若是能找到我们的家人,他们必会重谢先生。”
      “若令尊不愿离开呢?”景先生问道。
      陆议又向景先生鞠了一躬,“我想先生一定有办法办到。劳烦先生。若……若晚辈还有机会能与先生重逢,结草衔环,必报此恩。”
      景先生伸手抬起了陆议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并非要你报恩。医者仁心,我既救了你,只是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性命,无论遇到何事,只要不违义,都要求生。至于你所托之事,我只能尽我所能,至于结果几何,我无法保证。”
      “晚辈谢过先生。”陆议轻叹。
      天还未亮,陆议整理好行装,又把如今仅剩下的匕首磨得光亮。这把匕首前些年正旦的时候,陆康送给自己和弟弟的礼物,是用当年陆骏留下的那把佩剑熔化重炼打造的。兄弟二人一人一把。陆康希望两个孩子继承他们的父亲的品格和意志。他摸了摸匕首的刃,一阵寒气便从指间传向了身体。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匕首收进了鞘,贴身放好。
      他转过身去,陆璋吃了景先生开的安神药,一夜都睡得很沉,连陆议整理行装都没有惊动他。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璋叔了,他在心里想着。从兄弟两被送到庐江起,陆璋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兄弟二人的起居,还向两人教授剑术和骑术,说他也如兄弟二人的父亲一般也丝毫不过。想到这里,陆议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他只得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陆璋。
      一切都准备就绪,陆议背好行囊,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慢慢地关上房门。
      门外,景先生一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拎着一个小背囊。
      “先生……”陆议走上前去。
      景先生将缰绳和背囊交给陆议,“这匹马跟了我有些年头,此番便借你同行,能帮你省些力气。等你到了目的地不再需要它,便将它放归。它识得回家的路。”
      陆议拉着缰绳,摸了摸马的鬃毛和脖子,马儿仿佛有灵性般蹭了蹭他。自从那年打猎遇险,马儿因为受惊失控跌下山后,他就没有再选任何一匹马作为自己的坐骑。有需要时也只是借陆璋的马匹。看到这匹马,往事不经意浮上了心头。
      “先生的马儿有名字吗?”陆议用头轻靠在马的鬃毛处,轻声问道。
      “它叫不疑。”景先生微笑道。
      “很特别的名字……”陆议靠近马儿的耳朵,轻声换着,“不疑,不疑……”
      马儿一下子便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用脸颊回应着陆议。
      “这背囊里是十天量的口服药和外敷药。你的伤刚有些好转的势头。这些药能加速愈合,也能让你没那么痛。还有,马背上替你准备了半月的干粮。”景先生嘱咐着。
      “多谢先生为我准备周全。晚辈实在是……无以为报。”
      “本也就无需你的报答。还是那句,珍惜自己的性命。”
      陆议骑上马,向景先生行礼,“家父还有劳先生照料。先生保重,晚辈这便出发了。”
      看着陆议走远的背影,陆璋此刻才拄着拐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景先生顺了顺胡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是挡不住父子这般情谊的。”
      陆璋望着远处,已经看不到陆议的背影。他苦笑着说:“我若是真有这般勇敢孝顺的儿子,真是死都瞑目了。”
      景先生怔了一瞬,突然明白了一切。
      “卢公至少还需要再静养五日,才能让你有气力追上令郎。”
      “张先生真是明察秋毫啊。在下佩服。”
      景先生随即看了一眼陆璋,“卢公……”
      “在下多年前跟随宗主有幸见过先生。我知道宗主给您写信求助,阴差阳错之下,您还是救了我们。”
      景先生长叹一口气,“没能及时赶到,是我负了往昔之恩。我实在是有愧。”
      “还请先生忘却此事,我等如今还是受追捕之人,不想连累先生。但先生之恩,我等会铭记于心。”
      “……卢公,若是真想报恩,便好生安养,待时机合适,我便送您去秣陵。”
      “我……没办法丢下那孩子一个人。我同那孩子都是不听话的病人。还望先生费心了。”
      “进屋来吧,我再替你施一次针。”张机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陆议一路走在林间的小路。他不敢走官道或者民间的大道。没有得到庐江确切的消息前,他必须尽可能地隐匿身份和行踪。
      山林间的路并不好走,再加上他刀伤未愈,马儿奔跑便会扯动伤口,他只能放慢速度前进。第一日他也只行了不到二十里。
      入夜,他将马儿放在一处远离道路的草丛里。自己则找了一棵粗壮的老树,那树根出被根茎撑出了一个一人宽的凹槽,他整好可以坐在里面休息片刻。
      安坐后,他还是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那一点点的火光让他稍微觉得安心了一些。借着这微弱的火光,他从背囊里掰了一块干粮,迅速地吃了起来。吃完,又将一日量的药吞了下去。完成这一切后,他吹灭了火折子,把头靠在树干上。经过一日的奔波,他左臂上的刀伤疼得厉害,也无法安心休息,只能盯着树叶缝隙里的夜空。
      今晚只有一轮新月,弯弯的月牙被时而飘过的云遮挡着,若隐若现。星星也仿佛都藏起了光华,只有几颗最亮的,还能勉强看见晦暗不明的光。
      “不知道阿逊有没有到秣陵……已经快十天了,若是赶上了水路,应该到了吧。”他望着天上的星月,轻轻地自言自语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勇敢地活下去,照顾纭姨和家中弟、妹……我也不会放弃。我要把叔祖救出来……哪怕要牺牲我自己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匕首,放在胸前,慢慢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议被一阵温热的舔舐弄醒。原来是不疑弯着脖子舔自己的脸。他本笑着想要摸一摸马儿的鬃毛,却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人声。他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屏息凝神地听着。
      “你说都十天了,这孙校尉还让我们到处搜捕陆家人。还说一定要抓活的。你说他安的什么心啊?”一个人说道。
      “校尉说让我们搜捕,那就得继续搜捕,这么多废话。”另一个人答道。
      “这再走下去都快到皖城了。那里也不是咱们的地方。而且攻下舒县以后,校尉就不动了。还把那太守给保起来了。袁公可是说要是不支持他的就不留啊。”
      “你懂什么。袁公现在也是希望越多人支持自己越好。听说庐江太守名声一直很好,袁公一直想拉拢。留着他也是为了等他改口吧!”
      “说的也是。咱们继续找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陆议揪着的心不觉得放了下来。看来陆康还活着,如今被孙策羁押了起来。为今之计,陆议决定先想办法混进舒城,再想如何潜进太守府。
      他站起身来,牵过马。如今是夜里,骑马的动静太大,很容易引人注意。他决定带着马徒步慢行,到了白天再骑马。接下来的几日,他白天骑马,入夜便就地休息两三个时辰,待到夜深再步行向前。
      这样交替前行,总算在几日后傍晚看到了舒县的大门。城门外,不少士兵模样的人正在打扫,距城门不远的地方,他们还在就地焚烧战死士兵的尸首。城楼上烽烟还断断续续地弥散出来。陆议望着这满目疮痍,一阵痛楚涌上心头,眼前不觉便已一片模糊。
      可是陆议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感怀伤神。现在第一要务就是重新潜回城里。他在舒城已经生活了六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现在光明正大地进城恐怕不易,只能去找些孙策军不知道的小路。
      在离城门还有很远的时候,陆议放归了不疑。那马儿也许真的有灵,它仿佛知道陆议要去做很重要的事,离开之时不停地用脸颊蹭着他,仿佛在向他说“保重”。
      “多谢你载我回舒城。可是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带着你。你记得回家的路对吗?一路上要小心。若是有缘,我们也许还会再见的。”他轻轻抚着不疑的鬃毛,温柔地对它耳语着,然后又解下马鞍和缰绳,将它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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