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云深月朝

3、凝露为霜

　　梓芙听不懂老头嘴里所说的“你的东西”，她能有什么东西会在他那儿？
　　哦，有的，是一缕前世的魂魄，可既然没有记忆，那么便未曾想要钻研深究。

　　袖口的玉牌和竹册被捂得温热。
　　稍等……温？和热？！

　　梓芙不可置信，掂量着，抬手轻碰了碰脸，指尖传来陌生的温度，再将整个掌心贴合上去，触感彻底明确——是凡人的体温与脉搏跳动
　　自从地府睁眼以来，她不曾有过这种感受，像重活一回，每处皮肉骨血仿佛生了根。

　　连眉宇间的菱形印记也开始带着活生生的痛楚，牵动住太阳穴神经，灼灼滚烫。
　　“孤还你一魂二魄，现下可如正常人游走于凡间，但记住，你还不算真正的凡人，万事须谨慎。”

　　说罢冥君摆手：“你且退下，孤有事与阿清商讨。”
　　梓芙还想说话，梓清率先一步答：“是。”

　　她只能揣着名册去澜溪湖，远远瞧见水边有三只小鬼簇在一块儿咿咿呀呀闹腾。
　　“泱泱姐姐的手瞧着好软好软，像母亲的手。”
　　“你见过你母亲吗？”

　　“没有，但我见上面的小孩被她母亲哄睡时也这般。”
　　上面指的是人间，其中一名小鬼不信：“骗鬼哦！你没有见过又怎会知道？”

　　另一名也搭腔：“就是啊就是啊！骗子！”
　　那名小鬼急得原地转圈，“哇”一声大哭：“我没有骗你们！我没有！他们瞧着就是这样的！”
　　“你就有！你就有！”

　　哭声争吵声混成噪音，梓芙眉心未愈合的伤痕开始发作，再被澜溪湖倒灌的凉风一吹，连后脑勺都跟着刺疼。
　　李泱泱恰巧从三只小鬼中探出半张身子，墨发泼了一地，衬得手臂像藕节般，真似那群鬼孩儿说的——香软。

　　她早就用余光瞥见梓芙，待定睛却发现，对方今日与往常不同，十分不同。
　　兴许因为没有三魂七魄，梓芙从前的模样很虚幻，像隔层薄雾，阴霾霾的，不真切。

　　但现在，李泱泱彻底瞧真切了。
　　黑发，殷红的唇，皎月明亮照在额间山根，银光流淌，裹着那双柔长乌沉的眸，美得极张扬。

　　梓芙正走近，眉心一抹血色，妖冶又潋滟。
　　“魔怔了？”她伸出五指晃晃，成功让李泱泱飘忽的瞳孔聚焦，才道：“这么吵也能出神？”

　　三小只哭的哭嚎的嚎，耳侧愣是半点宁静都无，梓芙忍无可忍，偏头呵斥道：“都闭嘴！”
　　小鬼们张着唇，倒真不敢再发出声响。

　　它们慢吞吞转动眼珠，往上瞅一眼来人，面色立即稍稍好些：“是梓芙大人，鬼差大人您来了！”
　　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梓芙，她从不在澜溪湖区域收魂魄，也与别的无常不同，会温柔打趣，纵容各种鬼胡闹。

　　眼下神情变得尖锐，蛮骇人。
　　小鬼们哪敢轻举妄动，悄悄挪着身子藏到李泱泱裙后，捂住眼睛默不作声地跑了。

　　“你凶什么？它们还小呢”李泱泱抬手挽发，纤细的胳膊晃得梓芙头晕，下意识去捉这截藕白。
　　肌肤相触那刻，李泱泱面色变了：“怎会？”

　　带温度的手指，连同她的手臂也被握得暖热。
　　梓芙解释：“老头还了一魂二魄，令我俩去人间走一趟，玉牌和名册已给，没得商讨。”

　　李泱泱注意到话里细节，浓稠的睫毛扇动着，迟疑道：“我俩？我与你？”
　　“不然还谁？”有了人气，梓芙说话时能呵出短暂的白雾：“他要我收掉册上所有亡魂，还问……”

　　“问什么？”
　　“问我为何不好奇前世。”
　　“……”

　　银铃清脆响了声，是李泱泱在调整坐姿：“说来我也挺想知道你的……过往呢。”
　　梓芙还捉在女人臂上，她趁机捏了捏，果然软。

　　“有什么可好奇，再怎么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你现如今这么懒怠，指不定从前是个勤快人。”

　　这说法倒新奇，梓芙打趣道：“那也忙够了，死了还不能闲下来吗？当差挺累的。”
　　湖边的风格外阴冷，有体温后梓芙畏寒，手像水蛇般慢慢从李泱泱裙底钻入，只进到半个手掌便被夹住。

　　“做什么？”女鬼压低嗓，几缕稠密的发从肩上垂落，露出来的锁骨与脖颈纤细瘦削。
　　头发完全坠下去，容貌展出大半，双颊氤氲的水汽未干，光洁无暇，似一副浓墨重彩的古画。

　　梓芙丝毫不知现下的自己也如此，挑起眉眼道：“我冷啊，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地方暖和点。”
　　李泱泱夹着她，眸中有雾升起：“这儿不行。”

　　怎么不行？梓芙企图用另一只手去勾裙底，想掀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不行，刚垂眼就瞧见双白玉般的腿，又长又直，膝盖冻得通红，贴着布的腿根压出点雪肉。
　　李泱泱赶忙摁住裙摆，急急道：“就是不行，你要冷便……便穿衣裳去。”

　　她腮边透红，像生病的凡人，下颌角盈盈滴水，愈发显得冰肌玉骨动人心魄，好一张勾人的脸啊。
　　梓芙正想哄对方妥协，却被手下的动静吸引：“怎么裙底也湿透？落水鬼就是落水鬼。”

　　李泱泱更急了，双手死死攥紧，眼睫像蝴蝶振翅：“坏鬼差！快把手拿出去！”
　　梓芙斜眼，眉间血红的菱珠过了遍月色，艳得夺目，她道：“你夹这么紧，我怎拿出去？”

　　话音刚落，自个也觉着不对劲，猛地抽手另起话题：“老头说你不能再逗留，该走了。”
　　李泱泱与她相伴千年，从当差第一千年之后开始算起，直至今日，二人没有分离的时候。

　　开始梓芙是奉冥君之命捉拿她，可惜锁魂链与锁魂灯困不住李泱泱的芳魂，久而久之，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酒友？应该算密友吧！
　　梓芙抿唇：“其实我挺不舍你投胎转世，只不过你存在太久，影响地府与天界的平和，冥君令我们同去人间，看看能不能唤醒你的记忆，顺便……”

　　李泱泱听出字里话外的迟疑：“顺便？”
　　一顿，她恍然：“顺便找寻你的记忆。”

　　梓芙默认。
　　她其实念旧，第一回收的魂魄至今还记着，如果李泱泱去轮回，那么澜溪湖唯剩冰冷湖水。

　　她不舍守了千年的约。
　　“下一世咱再约着喝酒，如何？”梓芙故作轻松道：“我等你，亲自去接你。”

　　李泱泱愣愣望她，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眼神仔仔细细，润而清透：“万一我没有下一世呢？”
　　梓芙转头，用责备的语调说：“怎么可能没有？”

　　人也好鬼也好，有魂魄便有转世，转早转晚罢了。

　　泱泱：我恨你是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