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chapter 2 ...
-
梅雨季的江南不似平日里那般讨喜。一连几日里都是阴雨绵绵,下个不停,浇得人浑身透凉。摆渡的船只也停靠在岸边,路上行人撑着油伞,姑娘的衣摆被雨水卷湿,贴着脚踝。
河边落着座画亭,萧矣辞一身淡蓝白衫,束发成冠,一手支棱着虚托住脸,脑袋靠在亭柱上,风吹起碎发,遮了半只眼,于是眼里的放纵与不羁就轻了,甚至看得几分沉稳出来。嗅着荷花香,听青石板敲着雨声。
本是一幅恬淡美景。
水至清则无鱼,景太静则有声。
哒哒哒,哒哒哒,脚步声渐进,每一步都踩得稳重,画亭中又多了个少年。无端被人扰了清净,萧矣辞略感不快地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冲来人打量一番。
于是一个白色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虽被雨水浇透,头发也吹得凌乱,却难掩一身贵气。那人眉眼生得极其温柔,眼尾向下垂着,又不显萎靡,鼻尖略微向里勾,抬眼看人时,嘴角挂着抹笑,天生一副温润样。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不礼貌,萧矣辞轻咳一声移开目光,随即收了原先漫不经心的模样,站起身拱手作揖。
“在下萧矣辞,这位公子可是出门匆忙忘了带伞?如若不嫌弃,不妨与在下小坐半晌,待到雨停再离开如何?”
萧矣辞嘴上这么说着,内心却到:这人如此悠闲,倒不像是躲雨,反而像淋够雨才想起找个画亭避避。
果然,少年抿了抿唇,笑道:“在下白濯惜,萧公子猜得不错,确实是没有带伞,但是正是因为没带伞才来了河边。”
姓白?萧矣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当代皇帝不就是白姓么?难到这还是哪位贵人不成?可他怎么会有闲情在外闲逛呢?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不怕别人识破他的身份招来麻烦吗?想来只是同姓吧。
“如此说来,倒是同好了。今早天边就起了乌云,此处赏雨绝佳,刻意来此等候,不曾想竟还遇了个知己。”萧矣辞又重新坐到石凳上,还是撑起手托着下巴,眸子里含着笑,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萧矣辞说完才觉失言,略有些懊恼地低了头,“抱歉,我没有打趣你的意思。”
“无事,说者无心,”白濯惜大大方方地坐到对面的石凳上,也学着他的样子撑着下巴,眼神落到不远处的荷叶上。
“你常来此处?”
“嗯,家中坐着实在无聊,不如出来多走走,看看这人间烟火气。”萧矣辞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超脱世俗的气息,倒真像个不染污泥的谦谦君子。他也不遮不藏,兀自说下去,“日后要是入宫做官,便没有这么多自由的时间了。”
“你不喜做官?”白濯惜有点惊讶,“世人皆求谋得一官职,后半生无忧无虑,你倒反其道行之,像避毒蝎猛虎一样。”
萧矣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我在家的时候因为这个没少被爹娘骂,说我不成器,不懂国家大事,只顾自己玩乐,没有上进心,朽木不可雕……其实我自己常常想,一定要做官才算成材吗,一定要建立功名才是国家栋梁吗?人生短暂,比蜉蝣长不了十几年。浮云苍狗,人云亦云,有人淹没在人言碎语中,从此就迷失了,再也没有找到路过。还挺可悲的。
如果是我,定要拼尽全力,也要为自己活着,行事不悔,全凭心情,岂不美哉?这清风拥我入怀,朗月清晖映照前路,这么走下去,不比做官好的多?”
萧矣辞眸中似有小火苗乱蹿,晶亮清澈,与花上露珠交相映着,像是融了漫天星河入眼。
白濯惜一时看得有些失神,不一会儿便静了静心,“萧兄所言极是,可普天之下,多的是不如人愿,或许人们心底多有这般愿景,却走不到头便中途往返,劳碌来劳碌去,还不是违心而行。”
“所以我啊,至少现在能坐这画亭里看雨,就觉得满足啦。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但现在的快乐和闲适却是真是存在的。”
白濯惜哑然,想从钱袋里摸出银两买壶酒来与这位萧兄畅饮。
见惯了为求官职不择手段的人,或买主求荣,或失了尊严。也被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扰得心烦,早听说江南风景好,民风淳朴,这才偷溜出皇宫,一个人也不带就搭了车队顺道下了江南。
小太子第一次离开皇宫,对外面花花世界感到好奇,这也新鲜那也新鲜。虽然说出的话小大人似的成熟,心性却依旧是个小孩子。偏偏江南多好物,温酒杜康,桑葚多汁,蚕丝雪白……不知不觉间,他的钱袋子也空了。
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悄悄收回来。
“公子——你要的杜康——”远处传来喊声,两道黑色人影自雨幕中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来到亭中,站定向萧矣辞行礼——正是被哄去打酒的余南和余念。
见到白濯惜,二人十分好奇,却也没多问。余南俯身附在萧矣辞耳畔,不知说了什么,萧矣辞轻轻皱了眉,很快又松开,他抬手拍了拍余南的肩,低声道:“回去再说。”
随即重新挂了笑,招呼余南和余念也坐下,按住想站起来的余南亲自斟了酒,给三人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余南和余年名义上是萧矣辞的侍卫,三人实则亲如兄弟,习武读书都在一起。余念小脑袋里装的东西不多,繁文缛节并不在意,哦,是根本不知道那么多繁文缛节。但余南总是记挂着身份尊卑,搞得萧矣辞十分无奈,却也拿他没办法。
像是知道白濯惜在想什么,萧矣辞开口道:“这位是余念,他神经大条,要是冲撞了你还请见谅。旁边这位是余南,是阿念的哥哥,比较稳重。他二人自幼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都是心性单纯之人。不必拘泥。”
白濯惜即使不是皇室,想来也是某个富家贵人,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令他温文尔雅,萧矣辞看出他想起身行礼,在二人面前有些放不开。酒未过三旬,萧矣辞便示意二人先走。亭里又只剩了两人。
萧矣辞余光瞥见白濯惜暗自吐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似乎弯了弯,这才放下心来。好不容易遇上个投缘看对眼的人,要是因为他人在场而再次变得拘谨,那得多可惜。
两人只是静静的喝酒,却不觉得尴尬。似乎认识了很久,就像久别重逢。
酒意蹿进脑海,好在杜康酒劲儿不大。没多久,酒壶便见了底。雨也停了,乌云散开,太阳从天边撒下柔和的光晕,透过亭子照出两人的身影。
“萧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白濯惜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萧矣辞听后作何感想,与萍水相逢的人可以投缘,可以共饮酒,但是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够对他不设防备。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太子身份。因为身份接近他对他好的人他看得多了。宫中侍女,其它皇子都心思深厚。眼下他得势,自然少不了人巴结。他就是想看看,抛开身份不论,一个人的善意可以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不得不说皇帝将他保护得很好。自幼在深宫中长大,朝中人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太子的真面目,也为他免除了一些危险。除非有意透露身份,不然别人定然不能将他认出来。
“呃……我……我身上的银两花光了……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开的。”不知不觉的白濯惜已经变换了称呼,不亲密,但是也不似初见那般生硬。许是太过自然,二人都没注意到。
白濯惜依旧看着外面的荷叶,不敢看萧矣辞的脸色。这人也是气质不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自己这般请求,果然是唐突了吧……
“算了吧,太麻烦萧兄了”还没说出口,却听萧矣辞的声音轻轻响起“好啊,不过你不怕我拐骗你伤害你吗?跟第一次见的陌生人这么熟识,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言语中颇有挑逗意味。
白濯惜在听见那个“好”字时就愣了神,他没想到萧矣辞答应得这么快。听完后面的话他又有些哭笑不得,随即站起身来,双手撑在萧矣辞面前的桌面上,投下的阴影把萧矣辞整个人圈住。
“不是初见,”白濯惜轻声道。萧矣辞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我觉得你很合我心意,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见过吧,不然怎么会没有印象。”白濯惜似乎觉得可惜,小小地“奥”了一声,接着又低下头,直直盯着萧矣辞的眼睛,笑道“那你为何觉得,我打不过你?”声音刻意压低,一改之前的清脆。
萧矣辞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略显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又立马正色,“好,既然你都不介意那就走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也站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刚刚那个姿势,白濯惜身上的压迫感十分明显,像是帝王之威。不会真是皇室的人吧?那他刚刚那些话,算不算对皇室不敬啊?萧矣辞难得觉得紧张,转念一想,白濯惜应该不是那种瑕疵必报开不得玩笑的人。便把心又揣了回去。领着人踏上回家的路。
“呃……你介意我偷偷摸摸带你回去吗,我爹是镇国大将军,生性多疑,他这两天又恰好在家。我看你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身边也没带人,想来是不愿被人察觉你的身份。如果正大光明地带你回去,少不了要受他盘查,到时候你的身份想遮都遮不住。你自己决定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白濯惜有些惊讶,这萧矣辞看着年纪虽小,说着自己想要浪迹江湖想要不问朝事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却有这么多的考量。而且他竟然是镇国大将军萧俞的儿子,日后定是要入仕的,说不定会像他父亲一样带兵镇守边关……倒是有点可惜。明明是这么温和的人,日后却要迎战杀敌……
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画面,瘦削的少年身披厚重的铠甲,脸上沾满血迹,屹立在战马上,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士兵,严阵以待,守着他白家的江山。
这是他白家的大将军。
白濯惜感到有些骄傲,又有些不舍。如果可以,他希望边关不要发生战争,他希望萧矣辞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不必接过老一代的使命硬抗在肩上,也不用过早成熟,即使对路人也多番考量,深思熟虑地照顾。
“好,听你的。”
白濯惜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天真的太子有了宏大的愿望,默许一人江山不动,祈祷一人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