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逸事》露浓

33、【孙权鲁肃】猎兔记（一）

　　一、

　　后事一一托付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待死的孙策却突然笑了。“你说我第一箭放空便该意识到了，不是么？当真不是好兆头，”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三箭，三箭射不中一只兔子。权弟，绝，绝对不能告诉公瑾...更不能告诉子义。还有，还有，别到爹灵前唠叨。日后泉下见了爹，我可不想被他笑。权弟，若我被爹笑话了，唯你是问。”

　　跪在长兄身边的孙权陡然听见这一句，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又是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他想说，哥，你好起来吧；只要你好起来，我保证无人笑话你。可喉咙里塞着什么，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权弟，莫哭，”孙策说，“去，去，给我找点好吃的来。我想吃野味；要新鲜的，将将烤熟从火上取下的。”

　　孙权猛地抬头；听大哥开口要吃食，他心中顿时燃起一分希望。濒死的人又哪会察觉到饿？这定是一个好兆头；或许，或许他的大哥还真能好起来。“好，大哥等着！”他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我这便唤人...不，我亲自去炊房，让他们为大哥准备吃食去！”

　　他站了起来，又是拉着孙策的袖子，恳求地望了兄长一眼，然后转身便往外冲。偌大的将军府静悄悄的，炊房里亦然；有三五厨子和下人正在炊房角落里，或坐或躺着。讨逆将军重伤，于是这一整日炊房里煎药的熬汤的就几乎不曾停过；眼下是当真夜深了，他们才略得空暇在炊房里打盹。才刚进炊房，孙权便高声呼喝着，将正打盹的几人全部唤了起来，又抓过看上去年纪最长的一个厨子，问道，“府中可还有什么野味不？可有？”

　　厨子唬了一跳，然后小心答道，“五日前，五日前购了好些；或许还有剩下的。”

　　“去找！快去！”孙权连声地催道，“大哥说，想吃烤野味；无论如何你们得做些出来！””

　　厨子忙应了，撒腿奔去储食物的小屋寻野味去了。见炊房里开始点火烧水，又是一片忙碌，孙权便退了出来，绕过两个月门，来到一个小花园里。园子里的兰花开得正好，弥漫着清幽的香气；月光如水，照在园中的花木上，让周围一切美得几乎有几分不真实。

　　孙权突然觉得很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他还只有十八岁；他只是个长在父兄荫护下，爱声色犬马，爱打猎宴客的少年。他幼时丧父，但幸好有长兄伸展翅膀，为他遮挡风雨。如今却连大哥也要离他而去么？如今可轮到他伸展翅膀，为弟妹族人遮挡风雨了？江东，战场，汉室，大业，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沉重了一些。他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坐下了，茫然地看着前方。

　　突然，他听见兰花从中有絮絮响动。他疑惑地侧头，就看见一只灰色的野兔拨开花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孙权眼睛一亮。活生生的野兔！府中的野味却也不新鲜了，再说大哥向来最爱兔肉，若能抓了这只兔子，定能叫大哥一饱口福。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恐一个动作便惊跑了野兔。他不动，兔子却也不动，只是抬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望着他，姿势中有两分谨慎，三分犹豫。孙权突然注意到兔子嘴中似乎叼着什么东西，不禁奇怪，弯下身子想要看清楚。灰兔却十分警觉，猛地跳开好几步。

　　孙权复又坐直了。“你可是想给我什么？”他问面前的灰兔，尽管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和一只兔子说话。“你若是想给我什么，那就过来放下；我绝不会伤害你，”孙权又道。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灰兔又朝他这里靠近了丈余，放下嘴里叼着的事物，然后又跳开几步，试探般地看他。孙权站了起来，缓缓走了几步；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柔和，以免惊到兔子。最后，他弯腰拾起兔子放在地上的东西。

　　那竟然是半支羽箭？！

　　白桦木的箭杆，雁翎，箭杆尾处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孙”字。不会错的，这是他哥亲手做的羽箭。这世间除了他孙家兄弟，也就周瑜和太史慈偶尔能用上这种箭。只是周瑜和太史慈俱在外，他们兄弟几个也有月余未曾出猎，只有他大哥…

　　“是你？”他愕然看着眼前的灰兔，“大哥说他三箭射不中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是你？！”

　　灰兔又跳开了两步，几乎是带着几分瑟缩地望着他，许久才终于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

　　孙权站在那里，捏了捏拳头。他若是有弓箭在手，定然一箭射穿了那只兔子；哪怕他带着佩剑，他也一定拔剑。大哥若不是追这只兔子，也不会身陷刺客的埋伏；大哥若不是全神贯注为了这三箭不中的兔子，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让刺客得手。世间多少几乎讽刺的巧合，竟然叫这样一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兔子，一步一步将江东小霸王引向灭亡。他一时间忍不住胸中突如其来的怨愤，猛地往前踏了两步。

　　灰兔“唰”地一下窜出去好远，可是却又在花园的月门下停住了，远远地望着孙权。兔子的一双大耳朵不安地抽动着，似乎有些恐惧；但他终究是定在那里，似乎又舍不得离开。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孙权忍不住大声问眼前的灰兔，“认错赔罪？炫耀？还是巴巴地估量着我稀罕那一支断箭？”

　　灰兔趴在地上，小脑袋就一直垂着，眼睛望着下方，一双长耳朵耷拉着，看上去还真显得两分愧疚。

　　孙权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正对着一只兔子发火。就算大哥是因为追着一只兔子才落入埋伏，他却怎能对着那只兔子发火！若是大哥知道了，定会敲着他的额头，哈哈大笑着说，“果然还是个小娃儿，却叫人怎生放心得下！”

　　他仍是年少气盛，却也不能再叫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