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镜像一 ...
-
我搬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树下，雨打阔叶之声很轻，是细雨。
看见青灰色的坟冢慢慢被浸湿。
我低手将伞倾斜，却也为他挡不了多少雨。
都说□□的盛会一次是婚礼，一次是葬礼。
是的，我们的婚礼空前盛大：纽约五大家族齐聚，有五湖四海的商人，四面八方的朋友，聚会派对，整夜载歌载舞地疯闹。
——可他的葬礼却只能潦草作罢。
没有墓碑，没有纷至沓来的人，小丘的最后一抔土都是我撒上去的。
庆幸这雨下得及时。不然一阵风来，就把砂砾吹跑了。
这是上午，邦纳塞拉整整花了一晚上时间，修复好了桑提诺的遗体。
雨幕昏暗，我望着石子路上深深浅浅的车辙胡思乱想，却无意中认出来，眼前这条印，正是昨晚我和桑提诺离开的那道车辙。
那时我们都气昏了头脑，愤怒施加在林肯大陆的车轮上，汽车引擎轰鸣，刻下这道沟壑便立即冲了出去，一去不复返了。
我是个迷信的人*。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命运的齿轮，它转动起来，给我留下的就是这道面目可憎的痕迹。
“亚历茜，回去吧。”
不多时，汤姆自己撑着伞，走到了我身后。
“老爷子还好吗？”
我手上那柄伞不动声色地移了回来。
方才遮住的一小片干土，很快被雨水润湿，变得与坟冢的其余部分别无两样。
“有麦克陪着他。”
“哦。”
汤姆抿着嘴，姿态局促，目光四处乱瞥却不敢看我——抑或是不敢看我身边的坟冢。
注意到他哭红的眼眶和鼻子，我忽然想起来，他是柯里昂家最小的男孩。
十七岁的桑提诺把汤姆捡回来的时候，他只有十一岁。
唔，我甚至比他大三岁。
于是我站起来，给了他一个宽慰的拥抱。
高个儿的军师愣了一刹，然后费力地弓背弯腰，去够我的肩膀。我拍了拍他的脊背，这件不出于我手的纯黑西服，衬的他越发瘦削了。
他接过我递来的干净方帕，揩了揩泪。
我说：“汤姆，陪我走走吧。”
“是，教母。”
“......”提到教母这个名称，我呼吸一滞，又想到了桑提诺。
想到了他，便想到了他的死亡——以及与死相对的，我们的生活。
八年的婚姻与我十几年漫长而辛酸的暗恋史比起来，不值得一提；对今后几十年漫长而孤独的人生来说，更是沧海一粟。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又想到我那时年少轻狂，有了教母这个头衔竟还能笑得出来，沾沾自喜却不明白也未曾知晓从此往后的日子——到底还是失去的多了，拥有的少了。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婚礼前，桑提诺·柯里昂那双冰湖色的眼睛望着我说：“爱神早把我的命运看在眼里。”
就冲这句话，我想，就算让我再经历百遍，结果也还是会如此。
拥有过总比没有的强。毕竟浪漫至死的不只有但丁的句子，还有我们的爱情。
我决定把我的联想说出来，气氛或许会轻松一些。
“他...以前经常写情诗吗？”
汤姆一秒钟就反应出来了我口中的“他”是谁。
“不，他嫌麻烦，但是情话常常挂在嘴边，张口就来。”
我勾了勾嘴角：“是，这点大家深有体会。”
桑提诺每一任情人汤姆都知道。汤姆短暂地笑了笑，想起了数不清的为此神魂颠倒的妹子。
“具体来说，他找我要过一两本书，但丁的诗集，里面可能有爱情诗。可那比较晦涩吧，没怎么见过他用里面的句子......哦，除了一次。”
*
“‘温柔的新体**’诗？不知道。这种东西能招女孩喜欢吗？”桑提诺咬着芦苇草，问。
“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清楚。”
“那废什么话啊！换，下一个。”
“你指望一个14岁的人能给你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汤姆·黑根面无表情，“你经验那么丰富，把妹用得着跑来问我？慢走不送。”
桑提诺仿佛没听见最后一句话，“这不是你比我有文化的多嘛......哎，别走，这次不一样！你快点帮我定一个，否则你今天别想去上学。”
汤姆黑根把收拾好的书包往地上一丢，少年老成的叹口气，道：“你这次改祸害良民了是吧，我很好奇，哪个高知识女孩能看得上你？”
桑提诺傻呵呵地笑起来，一只大手重重压在汤姆头顶上，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还不及他腰高的少年。“汤姆，你今天语气怎么讽刺成这样？”
“罪魁祸害还好意思问我。”
“嘿，我告诉你，就有高知识分子特别青睐我这样的。人追了哥整整17年，哥现在回心转意，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17年。”汤姆嗤笑一声，“你今年才20岁。哪个老女人能爱上3岁穿开裆裤的你？”
“什么老女人。她17岁，打娘胎里出来就喜欢我！追了哥一辈子，羡慕不？”
汤姆懒得理桑提诺孔雀开屏般的炫耀，一针见血地问：“你到现在才吃回头草，不会是怕被人抢了吧？”
桑提诺柯里昂脸色一黑。“别瞎说，你懂什么。”
“好好，我是小屁孩，我不懂。”汤姆哄小孩一样的腔调，说到。
桑提诺扳着汤姆的肩膀，郑重地陈述到：“你说的‘温柔的新体’不一定适合她，她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孩......”
“‘独特到我从未见过，坚强而大胆的，有底气，可也不失女子的羞涩和热烈。’”
不假思索的桑提诺：“是的！完全正确...”
反应过来并且惊讶中的桑提诺：“你怎么知......”
“你说过够多次了，桑尼，我早就记下来了。”
“......”
居然哑口无言了？真是少见多怪。
汤姆挑了下眉，“温柔的新体，卡瓦尔康提的爱情观***，我只能对这两类打包票。如果行，你看看书架上的但丁诗集，哦，记得找但丁的早期作品。我走了，上学要迟到了。”
*
“亚历茜·克莱门扎，有人找你——”熟悉的嗓音在门口大声地喊着。
亚历茜放下笔，从教科书上抬起头。
桑提诺·柯里昂双手插兜，正倚着门槛遥遥望着她。
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的感觉可不怎么样，尤其是人群目光中的揶揄。亚历茜顿时又羞又恼，脸上发烫，她慌里慌张地穿过课间嘈杂的人群，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让桑提诺别嚷嚷。
可恶的家伙，亚历茜心想，他的嘴角甚至挂着恶劣的笑。
亚历茜推着桑提诺往到楼道的另一边走。
桑提诺半推半就，揉着他的卷发靠在窗边。他一只手搭在窗户外边，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握住亚历茜的手腕，手指围了一圈还有余。
“为什么要躲？”他好像真的不太理解似的，问到。
亚历茜低着头，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奈何手劲儿太小，犹如蜉蝣撼树，完全不起效果。
桑提诺再次盖住少女的手，两双手交叠，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亚历茜佯装无奈却忍不住笑意，深棕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可谁知在桑提诺眼里变成了欲拒还迎的娇嗔。
“你说谁找我？”
“我！”
桑提诺答得理直气壮，顺势拉起亚历茜的手凑到嘴边，响亮而夸张地亲了一口。
亚历茜只觉得血蹭蹭地往脸上涌，红晕从脸上蔓延到耳尖，“我还在上学。你找我干嘛？！”
桑提诺看见脸红到耳朵的亚历茜明显特别受用，“想找你所以找你了呗。”
亚历茜真是被折腾的没脾气了，“瞧把你任性的......”
后半句话被桑提诺的突然逼近打破了。
高大的身影罩着亚历茜那文弱的书生体型，两人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是馥郁花香撞上清冽薄荷。
距离很近，桑提诺甚至看见了她绯红面颊上的一层薄汗，还有从刚才就一直吸引他的，白里透粉的耳垂。
“你站好。”亚历茜正色道。她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散发出抵抗的气场，眉毛微微蹙着，锐利的目光令明明处在绝对力量优势的桑提诺无法靠近。
“好好好，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拉开窗户。”
桑提诺用拳头抵着上扬的嘴角，目光灼灼。
——亚历茜果然是独特的，凶起来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把信从兜里拿出来，递给亚历茜，“记得打开看。”
然后柯里昂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儿子就这样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旁人视角：？）
“爱神早把我的命运看在眼里...”/“爱神早把我的命运看在眼里。”
两人在不同地点同时读完，抬头，看见的是同一片艳阳高照的天空。
然后爱在繁茂的树荫下肆意生长，填满了整个盛夏。
*
爱神早把我们的命运看在眼里了吗？
包括现在的一切？
“原来是这句话...一语成谶......”我喃喃道。
倏忽间眼前的一切似乎旋转起来。
我脚下虚浮，一个趔趄。
“不好意思，没事，我没事，汤姆，我自己能走——不，我自己待一会儿。对的，不需要。嗯，好，谢谢你......我真的没事。”
*
原谅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想把我们犯下的错归咎于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镜像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