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原理》东野菊

5、选择原理

　　夜幕慢慢爬上来，沈岚睁眼看到了沿江霓虹。其实沈岚没睡很久，只是天色已经晚了。
　　“醒了，去吃饭吗？”
　　沈岚看到沈鸿还坐在自己身边，听到吃饭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鸿将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带她去了楼上的餐厅。
　　窗外是夜色江景，三年前，这里曾经一番空城模样。
　　沈鸿想跟她说其实自己一直放不下她，但看着她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望着窗外，又觉得不合适。两人就安静地吃饭。
　　中间沈岚问起老沈回家了吗，李伯家有什么急事。沈鸿应声回答，说是没什么。
　　沈鸿又说起刚刚跟老沈说了在外面吃，沈岚也应着。
　　直到吃完，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回家路上，街上的建筑物一个个消失在自己视野，沈岚看着窗外，突然发声：
　　“施研抛弃你了吧。”
　　沈岚没有说错。
　　耳塞盒里的照片被发现后，沈鸿和施研曾在儿子面前正常过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人分居，偶尔狂热的缠绵也让两个人异常亲密。
　　沈鸿挽留过，施研却说：
　　“我好像没必要再掺和你们沈家的事了。”
　　施研又交了新男朋友，年轻，清澈。她把沈鸿抛弃了。
　　没有听到沈鸿的回答，沈岚继续道：
　　“孩子长大了，爸爸还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后沈岚卸了妆换了身便服，便回了医院，老沈只是说这丫头在医院生根了。
　　再之后，沈鸿在工作的附近租了房子，他以为沈岚会跟他说些什么，但一直没有等到她的消息，她依然很少回家。

　　过去二十年，沈鸿自觉做错了许多。
　　他不该在十八岁那年回应沈岚的拥抱，他不该面对人生迷茫时刻懦弱逃避，明明是自己受了动摇却质疑沈岚的爱意，他不该让十八岁的沈岚一个人回家，他也不该在艰难的时候转向回忆沈岚，问题根本不是那张该丢掉的照片，而是他在应该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选择了顺势而为。
　　他想起决定和施研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淡化对沈岚的男女之情，那时他身边多了个明朗的施研，年轻的心不觉受了吸引。
　　那时候的施研，作为项目组里的学妹不知羞耻地追了沈鸿大半年，沈鸿次次婉拒。
　　慢慢地，沈鸿会害羞了。
　　然后有一天，在大四快开学的那个夏天。和往常一样，施研跟着沈鸿一起走出图书馆。
　　沈鸿转头问她：
　　“你真的要和我谈恋爱吗？”
　　施研赶紧点头。
　　又听到他的声音：
　　“很喜欢我吗？”
　　施研还是点头，扬着头骄傲地说：
　　“非常！”
　　然后她看见沈鸿害羞地扯了扯嘴角，生涩地把手靠过来。
　　再后来沈鸿把施研送回宿舍楼，那天施研沉浸在室友们的起哄声中，无比幸福。
　　和施研在一起的决定，要说是沈鸿变心了，好像也不算，但沈岚确实感觉受到了背叛。
　　人年轻的时候大多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沈鸿承认。
　　沈岚曾希望他们之间除了对彼此的爱慕，在一起不再有其他的目的，而沈鸿的杂念太多了。
　　沈鸿所撒的谎——
　　在终点看到沈岚是他幸福的瞬间，她不是他的妹妹；在沈岚含蓄表达爱意的时刻，沈鸿假装没听懂；难以遏制的思念涌起时，沈鸿一遍遍回味着梦中的沈岚，而当沈岚问他做了什么梦，他说记不得了……
　　有人对沈鸿说，他不过是最爱自己。
　　对，人大多自私，可沈岚确实是他的安心所在，怎么就那样了呢？
　　沈岚一直在沈鸿的生命记忆里。
　　他记得晚自习结束后沈岚等待他的身影，还有递过来的耳机；他记得沈岚生病时，她在含混状态下的朝着自己的“你又入梦啦”；他记得储物柜里秋天的围巾，以及每一个夏天。
　　沈岚是初恋。
　　后来很多年，他害怕沈岚忘记他的形状，忘记他的声音。
　　不再相见，但沈岚对于沈鸿是特别的人。他甚至害怕有一天在睡梦中唤出她的名字，那是个遥远的人。

　　重逢后过了几周，沈岚没再联系沈鸿，沈鸿虽然拿不定她的心思，但他想试一试，于是邀请沈岚去他的新家吃饭。
　　沈岚挑了个休息的日子，选了一身辣妹装扮：古着靴子配同色系裹臀皮裙，吊带外面套了一件青绿色花纹的长衬衫。她戴上沈鸿送的项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墨镜一戴谁都不爱。
　　沈鸿的房子是复式小公寓，一进门沈岚就闻到了香味，时间刚刚好。
　　洗过手沈岚就开始动筷子，坐在对面的沈鸿给她倒了酒。
　　两人吃了一会，沈岚时不时地称赞沈鸿的手艺。
　　沈鸿开口：
　　“今晚要留下来吗？”
　　“不啊，你这就一个房间。”
　　她直接拒绝了。
　　沈岚边吃边说：
　　“对了跟你说件事，我最近交了个男朋友。”
　　“还有，之前打算把老房子卖了，现在已经准备好新家了，老沈也同意。”
　　“嗯还有，给你留了间房，随时可以回家。”
　　沈鸿刚才还只是疑惑中略带尴尬，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变得僵硬。
　　他看着沈岚轻松地吃着他做的菜，心却一直往下沉。
　　沈鸿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绝望的念头，回忆起了过去某些时刻。
　　“你去北京找我的时候，也是我现在这种感受吗？”
　　“那时候啊，我忘了。”
　　眼前的人依然轻松适意。
　　“我带施研回家的时候，你也是我现在这种感受吗？”
　　“噢，这个我记得，可能吧，”沈岚咬着一根筷子像在回想，“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感受。”
　　耸了耸肩，一会便又咂吧咂吧嘴吃了起来，沈岚没看他，“其实直到昨天，我说的那句话还是算数的。”
　　沈鸿努力地回忆，他在想是哪句话，却听到沈岚轻佻地说：
　　“我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
　　就这样，沈鸿僵硬地坐着，沈岚愉快地吃完。
　　“谢谢你的款待，先走了，哥哥。”
　　太突然了，太简单了，重逢本是如此吗？
　　沈鸿愣了一会。
　　走到窗边，他看着沈岚出现在楼下又消失，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沈鸿苦笑了一下。
　　沈岚，你可真是有仇必报啊。

　　是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倾心沈岚的？
　　她聪明地睚眦必报一脸无辜的时候，她满眼“愚蠢的人类”却默不作声的时候，她在领奖台上往人群里找自己的时候，跟自己说我们会一直一起生活的时候，在羡慕自己的长睫毛时说“你亲生妈妈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么漂亮，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把你交给老沈”的时候，在知道母亲的故事之后又说“我很高兴你来做我哥哥，你是礼物”的时候……
　　时间线拉近些。
　　或许是，她在高朋满座之中望向自己的时刻，尤其是，她在自己即将离家抱住他的时刻，那时候，他的背后传来“我喜欢你”。
　　又是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离沈岚的？
　　他最后一个知道她打算学医的时候，她在海德堡成为天之骄子而自己却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拿着她十四岁生日礼物溜去学校见她却看到她与一个眉目温柔的男孩子并肩同行的时候，尤其是她眼睛弯弯地跟她身边的人打闹的时候……
　　每一个他故意无视她的时刻。
　　再后来，他喜欢了另一个明朗聪明的女生，一个可以和他并肩同行的人，她说她非常喜欢自己。

　　另一边沈岚坐地铁离开，出站后没走多远拐进了一栋公寓。
　　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倒了一杯水走到窗边沙发坐下。沈岚感受着水杯的温度，触感透过玻璃杯似是回到了她回家撞见沈鸿那天。
　　那天沈鸿在他的卧室换衣服，沈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看着。
　　就看着，也许是看到了不同的视角。
　　老沈去李伯家了？有急事？沈岚心底轻哼一声，就装吧。
　　当初俩老沈从沈鸿的婚礼回来，沈岚便觉得他俩不对劲。用眼神审讯了一番于是得知，沈鸿对二老说的话。
　　沈岚只是翻了个白眼，她说，沈鸿去深圳是为了他自己，别搁那装什么深情。
　　这俩人大概是给兄妹俩创造空间呢。
　　当然，浴室外摔倒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沈鸿拿着医药箱离开的时候，她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他，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叫停。
　　当沈鸿拿着吹风机走进来的时候，她曾想过，告诉他，忘记刚才。可当他要给自己吹头发的时候，她无比厌恶沈鸿这般亲密的动作，连同过去的厌恶一起。
　　沈鸿，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