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原理》东野菊

1、回来了

　　沈岚翻包拿钥匙，没有找到。
　　肯定是忘在哪个外套口袋了，边想边敲门，顺手按了门铃。
　　另一边沈鸿刚从浴室出来，听到门铃心想外卖好快，便穿着浴袍边用毛巾擦头发走去开门。
　　“忘记带钥匙……”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空气吞掉气息。沈岚抬眼看清眼前人，本想抱怨的话顿时消散。
　　沈鸿也是一顿，没想到是她；虽然回来是要见面的，但没想到，是她。
　　像以往一样，沈岚从不给他先开口的机会。
　　“爸妈呢？”说着便迈腿进门，沈岚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
　　沈鸿收回撇开身子让她进来的姿势。
　　“哦，他们去李伯家了，好像有什么急事。”继续手中擦头发的动作，沈鸿朝着沈岚轻声：“我先换个衣服。”

　　没一会沈鸿拉开房门，看到沈岚还是之前的坐姿：双手交叉搭在腿上，垂目看着面前的水杯。
　　沈鸿走向餐桌面对着她坐下。
　　两人稍微静默了一会，沈岚开口：“你离婚了。”
　　不是问句。
　　“嗯。”沈鸿低声回答。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来他离婚的事家里人也没向她提起过，沈鸿心里琢磨着。
　　沈岚没有看他，她甚至没有想过和沈鸿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情景，可是当他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她就猜到，他一定是离婚了。
　　沈鸿看到她身上斜挎着的包还没摘，低眼再抬眼便看到她起身。
　　“你不用走。”
　　沈岚闻声停住，背后继续响起沈鸿的声音。
　　“我回来工作了，爸妈希望我陪他们一段时间，不过我已经找好房子了，等他们回来就跟他们说，我不会……”
　　没等沈鸿说完，沈岚觉得烦。
　　“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说完沈岚便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这几天的疲惫瞬间袭来。
　　她太累了，别人可以用能者多劳来形容她，可她知道，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
　　她实在是太累了，尤其现在沈鸿还回来了，又要再考虑这一个因素。
　　太累了，以前设想三十多岁正年轻，现在才三十二岁就觉得不行了。大脑想休息，感觉到全身混沌，沈岚忘记了回家要拿的东西，在床上睡着了。
　　客厅里的沈鸿吃完点的披萨也没等到沈岚出来，收拾完之后没事干也早早地去睡觉了。

　　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沈岚醒了。
　　是热醒的也是饿醒的，睡着的时候没开空调，身上粘腻腻的。带着半夜的起床气，沈岚打开台灯和空调，拿了内衣去浴室洗澡。

　　睡梦中的沈鸿似是听到了声音，皱了皱眉头。
　　从去年和施研离婚以来——准确地说，是从被发现自己的耳塞盒夹层里藏着沈岚的照片开始——沈鸿就睡不太好，他觉得自己良心有愧。
　　许是今天隔了多年再见沈岚，过去的记忆占领了梦境。
　　他梦到结婚那年，他按下沈家父母受到惊吓的情绪，向他们坦白自己对沈岚的爱意。
　　他求他们不要对沈岚有任何偏见，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他说他答应了沈岚离开上海不再打扰她，希望养父母好好爱她，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自己。
　　他还说，沈家永远是一家人，只是不在一起生活而已。

　　沈家夫妻来到上海并留在上海，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某种机缘下，他们在老家收养了一个单身姑娘诞下的男婴，两年后小沈岚也降临了。
　　沈岚从小鬼马机灵，有仇必报。
　　沈鸿又沉默寡言——年少时的沉默，大多是种做作，但成年人能够识别，哪种是自以为是的寡言，哪种是怯懦无措的失语——夫妻俩一度担心沈鸿在沈岚那里暗地受委屈，便郑重地告诉小女孩，沈鸿是被收养的，想激起她的同情心要她收敛一些。
　　哪知这丫头转头就跟沈鸿说你不是我亲哥哥，临走前还告诉他不要伤心，是不是亲的无所谓，反正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生活的。
　　当时的沈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养子身份，虽然觉得没什么，但面对沈岚的坦诚还是一时无语。
　　之后的日子里，夫妻两人隐隐感觉到一贯腹黑的小女孩对哥哥有意无意的关心，心里也只觉得有趣。没想到的是，直到沈鸿跪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他们才知道渐渐长大的兄妹俩竟有互相爱慕的心思；问题不是两个孩子的感情，而是深感为人父母的失职，竟没有早点察觉早做准备，否则也不至于兄妹俩如此再不相见。
　　沈岚和沈鸿，只是不再一起生活而已。

　　睡梦中的沈鸿像是受了为难，在若有若无的淋浴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醒了过来。

　　另一边的沈岚用毛巾系上长发，睡衣没拿，拖鞋没穿，只好裹着浴巾从热气氤氲的浴室出来。
　　客厅漆黑，卧室里的光堪堪照亮摸进去的路。
　　沈鸿醒来以后听到浴室的声音，想着沈岚该是饿了，便走出卧室给她做点吃的。
　　此时的沈岚在洗完澡后感觉更饿了，心里还念叨着怎么吃点东西，刚走了两步便瞥见黑暗中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下意识发出一阵尖叫，激得她一个趔趄。
　　而沈鸿在凌晨醒来还有些恍惚，听到沈岚的惊恐声之后瞬间清醒，看到沈岚滑倒在地。
　　沈鸿赶紧上前，走进了灯光范围内。
　　沈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沈鸿回来了。几个小时前，她刚和沈鸿见了面，还说了话。
　　“啊疼疼疼……”
　　沈鸿想扶她起来，沈岚动了动脚便忍不住喊疼。
　　这一瞬间让沈鸿想起小时候的沈岚，一贯如此，她胆小，她怕疼。
　　和其他人一样，但是她，她还是这样。
　　她还是这样，她可以立刻去进行某一项任务，她可以果断地做出选择；但她总是拖着时间保持生活中某种零碎的小状态。
　　比如她明明可以先打开客厅的灯再回房间，或者在去洗澡之前就打开灯而不必去摸浴室，但她就是要省下几个动作，说是懒却也可以理解为固执且爱冒险。
　　从前有很多次，沈鸿对沙发上盘腿看书的沈岚说：“如果腿麻了，你站不住也走不得，这样你还要盘着腿一直坐着吗？”
　　沈岚只是得瑟地抖一下上半身，继续看；等起身时，如果先迈下地面的腿是麻的那只，她会摔在地上，同时下意识用手撑地面的那只手会让她疼地发叫，然后她会爬起来，“血液畅通果然很重要！”
　　想到这沈鸿下意识地努了努嘴，看着她皱着眉头喊疼，他才发觉自己回来了，沈岚就在他面前。

　　沉浸在脚腕的疼痛中，沈岚突然感觉身体被抬起。
　　看到沈鸿抱着自己，把自己放在了床边，看到他走进客厅的黑暗中，又看到他拿着医药箱帮她上喷雾，然后轻揉她的脚腕。
　　“沈岚。”
　　沈鸿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趁着她分散了一丝注意力，手上动作一利索，便把脚腕一把扳正。
　　而后便响起沈岚的抱怨声。
　　“啊！”
　　沈岚皱着鼻子，“我都说了，不专业的话不能这样扳！”
　　伴随着稀稀碎碎的嘶哈嘶哈，沈岚动了动脚腕却感觉不到疼了。
　　“那没事了。”沈岚抬眼说了声谢谢。
　　静默了一瞬，两人才发现现在是何种情形：沈岚的裹身浴巾松松垮垮，双手向后抵在床上支撑着上半身，一只腿蜷着，另一只稍微屈起，脚腕被握在沈鸿温热的手掌中。
　　沈鸿甚至忘记了自己出卧室的目的，拿着医药箱便说早点睡，走的时候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沈岚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她低头思索，慢慢地将双腿放下床，整了整浴巾，大脑迅速做了抉择，然后光着脚走向门口。
　　她握上门把手，顿了一下将门打开。

　　关上沈岚的卧室门后，沈鸿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轻轻倚着门舒了口气。
　　他没想到房门会被打开，身体差点失去重心，努力偏着身子稳了稳，便看到沈岚站在门口。
　　沈岚顺着光看向沈鸿，沈鸿逆着光低头看她。
　　似是蠢蠢欲动。
　　沈岚稍有动作，沈鸿便也默契地吻了上来，两人拥吻着到床上，房间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慢慢地沈鸿的双手向下游移，一点点试探。
　　沈岚突然停下，面色绯红地向沈鸿吐气：“没有装备。”
　　沈鸿停下手上的动作，整个人仰在床上。
　　他侧头去看沈岚：她头上的毛巾早已不见，枕头也被散开的长发浸湿，浴巾的上围已散开。
　　沈鸿起身帮她盖好。
　　“饿不饿？”
　　沈岚点了点头，沈鸿抿着笑抚她的头发，一会便离开卧室拿了吹风机进来。
　　见他要给自己吹头发，沈岚伸手把吹风机要了过来。
　　“你去帮我弄点吃的。”

　　趁着沈鸿做饭的工夫，沈岚换掉了潮湿的枕头，穿上睡衣又把头发吹干，轰隆隆的电机声结束，她想起明天要干的事，转身准备了出门的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