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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策·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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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立自门口提着衣角迈步进来了。
一打眼瞧见她,他目光毫无波澜的移走。
她的脚步滞住。
她有些不确定。
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刚才在他眼里看见了冷。
这是自她跟在何立身边,头一次在他眼里看见漠不见底的情绪。
跟着何立进了门,她立在案堂旁边,不敢说话。
何立摇着扇子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正揣摩着何立的心思,也借着眼角的余光偷着往他那边望了一眼。
这一望不打紧,和何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她硬着头皮开口。
…
“来给本官换药。”
“是。”
掀开他原绑在左臂上的绿色巾布,她看见他臂上一道一指半长的血红色伤口。似是很深,伤口裂开,能看见里边的皮肉。
替他上药的时候,她刚点一下药,想起什么,待她抬头看时,却见他微侧的目光里暗了一下。
她犹疑。
不知该不该问他疼不疼。
他也是会疼的吧?
她想。
这么多年,想刺杀他的人多的数不清,一次又一次。
他也原是习惯了吧,才如此漠然。
可纵然他再不在意,她还是瞟见了他眼里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灰暗。
何立,你也是会疼的吧?
…对吧?
想到这些天,他独自一个人走在宰相府那些清冷灰暗的巷子,左臂上的伤被绿色巾布束住,神情冷峻,腰身笔直修挺。
想到这些年,他走路提着衣角,步伐极快,手不出袖,袖子飘摇,官帽上的幞头在空气里飞舞。
扇子常随手,诡刃不离身。
何立,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是怎么一个人一步一步攀上来的?
踩着累累白骨,刀尖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液。
这么多年。
他总是一个人。
她的心,竟隐隐的痛了起来。
换完药,她识趣的退到一旁。
何立就那么瞧着她,也不说话。
半柱香还短上许多的功夫,他突然开口。
“本官瞧着你肩上的伤-似是还未好?”
她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
“多谢大人关怀,属下的伤并无大碍。”
她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本官记得,有一道伤是本官的诡刃刺的。”
“大人还记得。”
“诶-你还记不记得,本官当时对那刺客说了什么?”
…
她不答话。
她何尝不记得。
何立啪的打开扇面,凤眼带笑。
“跟了本官这么多天-你不留心?”
她瞧着他眼里的笑,并不似以往陌生。
那种带着洞悉一切,万事在握的从容的笑。
那种陪着戏者演戏的看破不说破的笑。
如若是被发现了的话,
说与不说…都是一条路。
“属下…”她咬咬牙,“大人让那人选大人诡刃上的玛瑙。”
“嗯-”何立仰仰头,下一秒,抽出腰间的诡刃竖在眼前观察了一番,递到她跟前,头微微的向旁偏了一下,颇有趣的看向她:“你要不要也选一下?”
她看向何立,何立亦看向她。
何立让她选。
她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脑袋也有些嗡鸣作响。
一米之隔,她听见何立温润的声线陆续传来。
“上次那刺客已经招了,世子派你来…是想套取什么?”
…
“世子有什么目的?”
…
她不说话。
她突然想起何立是惯会使这一招的。
上次罚跪那日,她是见过他如何诈孙钧等人的。
她跪地作揖:“属下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何立垂眼看她半晌。
他其实不算是诈她。
他确确实实是知道。
他看着她。
她不似旁的女子。旁的女子侍在他身边会笑,会想法子让他开心,遇见他杀人会害怕厌恶他。
他从未见过她笑过,却也从未在她眼里看见什么惧意。
甚至于让她为自己杀人,她也淡然。
她不似旁的女子。旁的女子处在他身边大抵会心软出错,露出马脚,最后落个凄惨下场。
他见她好似没什么情感,却谨慎聪慧,滴水不漏。
…
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起的?
何立蹙了蹙眉。
是她给他更衣他们距离差之毫厘,彼此呼吸可闻时?
是她说错了话,他抬起扇子敲她脑袋时?
还是自那日她昏迷他无意间发现了她是女子时?
…
或许从一开始她出现他明知还故意留她在身边时,便都是错的。
他对她…
总有种感觉,说不出,理还乱。
说好感他自觉称不上,若说没有情感…
那自己说要处置她时心里的那一分烦躁,是因什么?
要她了断前喉间的那一分犹豫,是因什么?
从丞相府回来眼底的那一分冷,又是因什么?
到底是因什么?
他不敢想,疲于去想,不想去想。
软肋?
他不可能会有。
留着她还有用。
现在弃她…为时过早。
“属下的命,但凭大人发落。”
她知道何立一向没什么耐心。
上次画匠不待回答何立便替她做出了选择。
这次…
她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冲着她脖颈飞过来。
极快。
她不躲。
刀柄抵在她脖颈。
刀尖儿缩回。
何立收回诡刃,似是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刃尖儿。
“嗯-这把刀杀人向来只一刀。”
他摇着扇子斜眼看了她一眼:“看来你运气不错。”
临危不乱,察言观色。
这些天她在他身边,他的那些手段,竟都教她记了去,连他诈她,她都能看出分毫。
何立晃着扇子,想。
呵,世子那小子,眼光倒当真是不差。
第二日及往后,何立待她像没发生过那天那件事一样平常。
她有些不解。
何立留着她定有意图,可是何立并未同她交换条件,这么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又是为何?
其实抛开一切其它的不谈…
唯一件事。
…
何立挑明了她的身份后,怎么还是照常让她更衣!?
若是平常侍他更衣她没什么感觉也就罢了,这次被何立挑明了还让她继续侍他更衣…
她蹙了蹙眉。
怎么努力都无法赶走心中那股羞赧感。
“怎么?不好意思了?”
何立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是她给他配上腰间那把诡刃时走神了。
她唯恐他发现自己在想的是他的事,给他配好赶紧恭恭敬敬的作揖。
慌忙想要躲避间竟不清楚自己是错了礼数。
“属…属下先告退了。”
“诶-”
何立也不恼。
“本官还未发话,你先退下了,这是什么规矩?”
她闻言退回来刚要跪下,何立抬起扇尖一把撬起她的下巴,端详一眼。
放下扇子,他转迈步出门,嘴角弯了一弯。
挑明身份之后怎么反而变笨了?
脸上红的那一片,
可真是当他眼瞎?
一直跟他出了府门,才看见备的车子。
原是他今日要回何府。
她的脚步滞住。
何立回府身边有个侍官陪同原也没什么。
只是若是以她的身份回去,
若是碰见了清皖…
“无妨,到时候你只远远的立在边上便可。”
何立一眼看出她的顾虑。
…
“诶-你现在可是只这一条路了…”何立话只说一半,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其实明白。
何立说的是实话。
世子原是派她在何立身边监视,必要的时候,牵绊住他。
何立的命不重要,重点是秦桧。
留她在何立身边,只是顺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她死不死,
于世子影响不大。
所以何立才会留着她这条命。
世子没传信来,她便得一直待在他身边。
而现在被何立挑明了身份,何立留着她的命,等于让她给自己开辟道路。
眼下,确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一出了宰相府入了城中果真热闹,街集上的人群,来往的吆喝,好似一下鲜活了起来。
何立倒是看也不看,坐在车上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扇子,偶尔一手拿着扇子轻轻用扇尖有节律的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
她瞥他一眼腰间的诡刃,红蓝玛瑙,安安分分的佩在他腰间。
他察觉她的目光,不语。
城中的风实在吹得和煦,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透了进来。
感受得这一阵新鲜的空气,她侧着头就着被风掀起的帘子缝望了望。
许是她倾身的幅度有些大,何立瞟她一眼。
“想看便看吧。”
她望向何立。
许是觉得何立待她如棋子摆布,她竟胆子大了起来。
往常她侍何立都是小心翼翼,唯恐错话。而现在…她瞧着他们两人的关系既是互相利用,不知怎么,心底仿若轻松了许多,与他说话也不似平常小心翼翼揣摩。
或许她本便是不适合做卧底的。
何立他…大概也不至于…杀了自己。
这样想着,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开口。
“属下仿若觉得…城中的气氛…较相府好上许多…便忍不住…”
何立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对他说话不似平常谨慎。
平日里她小心翼翼,还要思考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到头来反倒一句话也没有了。
不若此刻,反倒不拘了她的性子。
他也不知,到底是这城中的和谐气氛让她有些放松了起来,还是他们两人关系性质的转变让她顺其自然融入了角色。
“只是…不看也没什么的,本便没什么好看的。”
何立顿了顿。
她说的其实不错。
那样热闹和谐的场景,他曾百日如一天的见。
他原以为入了官场一切本不会有什么不同,可自入了相府,每逢回何府,听见不若宰相府清净的城中,他坐在车上,已然不愿再看。
她说的不错。
原便没什么好看的。
(真的是…有没有觉得越写越有点奇怪了!有人告诉我同人文不宜写的太长,作者正在绞尽脑汁更新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