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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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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沈宁琛起床梳洗。
春祺端水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冯嬷嬷正捧着一个赤色锦盒站在沈才人面前。
沈宁琛伸手将里面的物事拿出来。
原来是一把精致小巧的绿檀木梳,上面雕刻着朵朵莲花,梳子的下面还坠着细碎的流苏。
这梳子春祺从未见过,一看就是被细心珍藏的,如今拿出来,必定意义重大。
沈宁琛的手指在梳子上摩挲了片刻,将它放在面前的桌上。
就在这时,秋绥一脸毫不知情的走到她身后。
小声喃喃道:“今天梳个什么发髻呢?”
沈宁琛没有回答,垂着眸子。
梳什么发髻她不在意,只想早点把这难熬的晨省敷衍过去。
秋绥似是想好了要梳的样式,会心一笑,手伸向桌子就要去拿梳子。
“放下,别用这把。”
“嗯?”秋绥没听清:“姑娘,您说什么?”
沈宁琛睁开眼,目光随着眼前晃动的流苏摆动,伸手从她手里取出那把绿檀木梳。
“换别的梳子,别用这把了。”
秋绥敛起笑意,仔细看了看她手中的木梳,十分眼熟。
到底还是不敢忤逆主子,只能又从桌上拿了一把白玉梳,开始为沈宁琛梳妆。
不过两刻钟,浓密柔润的黑发轻挽斜坠着的堕马,上面斜插着一支精巧垂束华,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
沈宁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倏然想到从前为她梳头的人。
秋绥还想将一支银步摇插在耳鬓,却被沈宁琛阻止。
秋绥抬头和镜中的人对视,原本欣喜的表情在看到沈宁琛清冷的面容后收敛起来。
沈宁琛抚了抚发髻,淡淡的评价:“你的堕马髻还是没有学到梓夏的精髓。”
梓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秋绥拿着步摇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所措。
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春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冯嬷嬷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端着茶盏往外走去,春祺紧跟着她身后出去。
“嬷嬷,秋绥怎么了?”
“嘘。”冯嬷嬷转身冲她眨眨眼,拉着她往下房走:“主子这两日心情不好,你们伺候的时候都注意着点。”
春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刚刚沈才人提到的,梓、夏是谁啊?”
冯嬷嬷一听她提及梓夏的名字,心中不免一阵哀伤。
她本就是纯朴良善之人,对待沈宁琛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对她身边的同龄人也极重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梓夏算是秋绥的师傅。”
春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秋绥的能力都这么强了,她的师傅岂不是更厉害?那她怎么不入宫?”
“梓夏是个可怜的孩子。”冯嬷嬷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梓夏原本是沈宁琛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比沈宁琛大三岁。六岁时被卖入国公府,和沈宁琛一起长大,两人感情极为深厚。
“秋绥到姑娘身边时,年纪尚轻,也不怎么会服侍人,全靠梓夏悉心教导。老爷和夫人原本决定,若是姑娘嫁与某家权贵,定会将梓夏和秋绥当做陪嫁,成为姑娘在后宅的左膀右臂。”
春祺感叹:“梓夏姑娘定是一位好老师,能将秋绥调教的如此优秀。”
冯嬷嬷自嘲的笑了笑:“这师傅有时太过于严厉,秋绥也是成天怨声载道。”
春祺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她如今在哪儿?还留在国公府吗?”
“死了。”冯嬷嬷红了眼睛,轻描淡写地说:“十六岁那年失足落入府里的池塘,淹死了。”
春祺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渐渐皱起,低声细语:“太可惜了。”
“梓夏梳头的技术堪称一绝,姑娘从前每日最盼望的就是梓夏给她梳头。秋绥来了以后,梓夏就教她梳,可终究没她那么高的天赋,没少挨梓夏的训斥。那个绿檀木梳是梓夏攒了好久的月钱买的,说是要在姑娘及笄以后给她梳髻。”
结果却一次都没用到,也再也没机会用了。
冯嬷嬷平时最是心软的人,此时强忍着泪水,嗓音微颤:“……今天是梓夏的祭日。”
春祺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下也猜到沈才人和秋绥之间有些别扭的原因就出在这儿了。
“春祺姐姐!”冬禧早就好奇的在花坛下探头探脑,一看春祺出来,便急切的叫住她。
春祺停下脚步,看着冬禧小跑过来。
“你和冯嬷嬷方才聊什么呢?沈才人和秋绥怎么有些不对劲?”
望着冬禧无知又好奇的眼神,春祺心里藏不住事儿。
但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也知道多说多错,于是便拣了几句重点说给她。
“如此说来,沈才人还真是个念旧的人。我还以为她对秋绥已经够好了,没想到最在意的还是她从前的婢女。”
冬禧的语气是平静的,可春祺的神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心里感到一丝郁闷。
她第一次见到沈才人就觉得她气质不凡、惊为天人,全心全意的想伺候好她,但沈才人却始终待她疏离,她就像远在天边的雪莲,让春祺无法接近……
“你怎么做事的?”梓夏神情狠厉:“这点小事还要我来教吗?”
“你要是不想好好伺候姑娘,也不必忍着。”
“秋绥这个小蹄子又不知道到哪儿躲懒去了!”
“扑通!”
“救命——救我……”
“秋绥!”
“啊!”秋绥猛地惊醒,坐起身喘着粗气,瞳孔微缩,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真实而骇人的场景。
四年了,梓夏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沉寂的黑夜,突如其来的孤冷占据了她全部的睡意……
*
午后,沈宁琛被夏安唤醒,外面淅淅沥沥落着小雨,她撑着身子坐起:“这天越来越冷了。”
前些日子因为梓夏的事,她总是闷闷不乐,夜里心绪不宁也睡不好觉。好在冯嬷嬷擅长食疗,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开导她,渐渐地让她解开了心结。
夏安扶她起身,顺便接话:“是啊,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前些日子皇上一直忙着朝中之事,今日才得了空,便来看望主子了。”
沈宁琛眸子一亮,往窗外一看,阴沉沉的天看不出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
秋绥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帘子处,抖了抖身上的水渍,接话道:“申时过三刻了,皇上刚到。”
“居然睡了这么久。”
夏安笑道:“小主前些日子没休息好,如今可不是要把缺的觉补回来。”
秋绥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补充道:“皇上方才问起小主,奴婢如实说了,皇上还不让我们打扰您呢。”
闻言,沈宁琛撇了撇嘴,这一觉她睡得确实香,梳妆打扮后容光焕发。
出去前,她对秋绥说:“今日天凉,你让人去御膳房炖两盅汤来。”
穿过正堂,沈宁琛进了西暖阁,梁晔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王桓给他递茶他都没接。
沈宁琛收敛了笑意,安静的行了礼。
外面秋雨绵绵,空气中都有一股子潮意,让人格外难受。屋里坐着的人似乎心情不佳,沈宁琛捉摸不清不好抬头。
梁晔扫了眼乖巧站在下面的人,忽然开口:“过来坐。”
沈宁琛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嗓音,不觉拧起眉抬头,陡然撞上了男人的眸子。梁晔还是那般肃穆威严,但脸上的倦容让人无法忽视。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男人。
见她有些犹豫,梁晔点点一侧的椅子:“坐下。”
沈宁琛不敢拖延,轻轻地坐在了位置上。待她坐下后,梁晔示意王桓,将手中的茶盏端到她面前。
沈宁琛伸手接下,声音绵软:“谢皇上。”
梁晔弯了弯嘴角:“听闻你这段日子心绪不宁,现在可有好转?”
沈宁琛觉得梁晔的眼神有些飘忽,似是质疑她又在装病,她赶紧接话:“妾是因为想念故去的亲人,一时气郁导致精神不济,现在已经痊愈了。”
梁晔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打扮的很精致,神采奕奕的模样,心底松了口气。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沈宁琛的话,猜测她口中的亲人是谁。
忽觉嘴唇发干,随意看了周围一圈,很自然的端起沈宁琛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是你姐姐吗?”
沈宁琛看着他无比流畅的动作,与他身后的王桓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诧异。
梁晔睨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略显不满地瞥了一眼王桓,王桓埋下头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一时走神,没听清他的话,沈宁琛略显窘迫:“皇上说什么?”
顾忌她的感受,梁晔没再重复,敷衍道:“没什么。”
如若她真的是想起去世的姐姐,还是不要再提起,免得徒增伤感,他不想让她难过。
周围的空气像冻结了一样,一阵难捱的沉寂后。
沈宁琛主动换了个话题,朝男人弯了眸子:“听闻皇上连日公务繁忙,可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梁晔一双漆黑的眼眸看过来,语气平静:“你看出来了?”
沈宁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支支吾吾道:“妾见皇上满脸倦容,想必是劳累过度,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梁晔闻言,放松下来,抚了抚额头:“上个月南方遭遇水患,大量灾民流离失所。”
沈宁琛眉头紧锁:“妾有所耳闻,南方自八月起便雨水不断,皇上当时也早有预料,为了节省开支,连中秋宫宴都取消了。妾听闻,皇上已经派人去处理灾后事宜了……”
梁晔双手交叠搓了搓,语气沉重:“此次灾情严重,灾民流失太多,而且……灾中出现了时疫。”
“时疫?”沈宁琛吓得站了起来。
水患之后极易爆发瘟疫,眼下天气越来越冷,瘟疫传染迅速,不知道有多少灾民要遭此劫难。
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梁晔一怔抬头看向她。沈宁琛自知失了礼数,讪讪的坐下,不再开口。
梁晔眼神一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眼睛落在窗外的松树上,半天没有言语。
前朝的事本不该让她一个深宫妇人知晓,但不知怎的,他竟毫无提防地愿意说与她听。
一双温热的柔软握住他在身侧冰冷的手,沈宁琛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声音恬淡又令人安心:“会没事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