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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收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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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霁敲门时,门忽然开了,海棠正巧准备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她已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正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呢。”
海棠毫无破绽,仿佛刚才根本无事发生,裴时霁道:“待会我让厨房送来,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大人请。”海棠笑着让开路,又忙着去给裴时霁斟茶。
“尚遥不懂事,伤了人,我代她向你,向那位公子道个歉,也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医药费及赔偿都由裴府出。”
海棠顿了一下,继而扬起笑容,“大人放心,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是有些轴,被打了以后就要讨个公道,回来前我已经劝好了,不会节外生枝的。”
裴时霁也为海棠斟了杯茶,“说来惭愧,当年我会带走尚遥,是因为我观她,如观牢中困兽,心有戚戚,思及自身,则是多年漂泊,死生亲友,唯余吊影于世,困于天地,困于洛阳。故我每以多加照拂,以宽憾恚。”
“积年累月,本想多加培养,却不料到还是宠溺过度,以至于她心性太过简单,喜欢和厌恶也都直白。”
海棠瞧着杯子发呆,许久才开口说:“大人,我明白,我想尚大人也只是一时误会才会如此冲动。过一阵子我便会回家,尚大人自会冷静下来,多谢大人这些时日来的照顾,我这只小鸟雀,还是回到乡野的好。”
海棠捏紧杯子,将茶汤一饮而尽。
“海棠,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知道你不愿意说,无妨,不如让我来猜一猜。”裴时霁道:“人人都道裴家富贵至极,能给我做事将来定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里是吃人的洞窟,不知道是不是有命进,没命出。”
“我把你找来,让你和邵图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动手的事邵图去做,文墨的事你来做,可来来去去,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废弃。你聪明,又渴望见一见外面的世界,才会冒险来到这里,你知恩图报,如今见裴府安全,便心生隐退之心,同意了家里人说的亲事。”
海棠心底的那些心思被一览无余,她也坦荡,承认道:“是,大人来找我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大人是不是想让成为代您去死的卒子,您非池中物,做的也都是刀口舔血的的活,我只是再渺小不过的乡民,不得不防。”
裴时霁对海棠的坦诚很是赞赏,“海棠,你才非池中之物,你心中还藏着远大的天地,何必遮遮掩掩呢。”
“永昌即将任青宫,到处缺人手,你要是不嫌弃,暂时委屈主簿,待到科举考中,再进一步。”
海棠怔住,正如裴时霁猜的,她渴望洛阳的天地,渴望自由,新政改制,她是如此的动心,可若她留下来,尚遥……
裴时霁起身告辞,“这事你且慢慢考虑,随你心意便好。”
“大人!”海棠喊住她,眼神游移,“尚、尚大人她……如果可能,也请您劝劝她,洛阳的名门贵女、风流少年多的是,她不该在我这浪费时间。”
裴时霁笑道:“其实像你我这样的人,总是爱筹谋,恨不得一眼将路看到底才好未雨绸缪,可总是有变数的,海棠,尚遥便是你的变数,与其整日猜想,不如顺其自然。”
两个傻子,一个傻子莽莽撞撞去喜欢对方,另一个傻子躲躲闪闪觉得门户不配,对方只是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才会依赖。不过傻人有傻福,傻到一块或许就聪明了也说不准。
只要海棠能够留在洛阳,近水楼台,故事便会有转机。
裴时霁大袖一扬,难得无赖了一回,“这事我可不管了。”
*
第二日裴时霁起来时,尚遥和海棠的屋子都没动静,想来是一夜没睡,也不知道待会见面是不是乌眼青。
连日的晴天终于让那日暴雪留下的积冰消融,听闻山路已经通了,裴时霁收拾整齐,牵了匹马,一路北行,越过城门上山,在钟声里走进了严明寺。
昔年认识的主持前不久圆寂,裴时霁俗务缠身而不得探望,万分愧疚,新任的主持引她上了一炷香,诵经后,裴时霁便一人跪在大殿的蒲团上静思。
旁边的蒲团似乎有人来了,裴时霁没太在意,那边响起摇签的声音,接着“哗啦”一声,签全洒了,裴时霁才睁开眼睛,见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女。
那女孩看着满地的签,须臾,一屁股墩坐在蒲团上,“让我搞这些我真搞不来,不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了,您就是裴将军吧?”
裴时霁不免好奇,“是我。”
“那请问您收徒弟吗?”
“嗯?”
少女大大咧咧,一身袍服也不嫌冷,“您一身好武艺,又没成亲没孩子,这要是失传了多可惜,这样,您招我做你徒弟,我伺候您百年,到时候给您送葬。”
裴时霁:“……”
“咳咳咳。”殿柱后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一个比少女稍矮且瘦弱的女孩披着氅衣走了出来。
“你出来干嘛,我都快说成了,别再吹着风。”
女孩:“……你说的很好,你不是饿了吗,你先去吃饭,接下来我来说便是。”
女孩说话很有威信,少女拍拍屁股走了,还叨咕着:“我把素汤给你热着,快点来啊,行就行,不行拉倒。”
女孩:“……知道了。”
裴时霁看着两人的交谈,觉得颇为有趣,等着那女孩开口。
“她不会说话,您不要放在心上。”女孩跪到蒲团上。
“你说话很有模有样,多大了?”
“七岁,我姐姐,十岁。”女孩又咳嗽几声,说话都有些累。
“想拜我为师,是你,还是她?”
“是我们,我姐姐想跟您学武功,我想跟您学文治。”
“我是兵将出身,武功还行,这文治,我可教不了你。”
女孩咽了几口气,不疾不徐地说:“你铲除了元文绍、邱景达这些逆贼,依我看,你的文治远在武功之上。”
“皆是圣人英明、公主英勇,筹谋得当,我只是个跑腿的。”
女孩看她一眼,“若非你行走于黑暗中行斧钺之杀,哪里会有松风明月,叹圣人之德?”
裴时霁不由得一愣,认真端详起这个女孩,“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语?”
“知道,但这里,只有你知、我知、神明知,我不怕。况且即便是圣人也明白,这些事他必须找人去做,你做了,他便不必再做、公主便不必再做,我大周的君王,依旧是仁德贤明、品格高贵。”女孩说得多了,停下来开始歇息。
七岁孩童,语出惊人,裴时霁亦肃然起敬,同时也好奇她还有何见地,但听女孩继续说,“永昌公主若得好好培养辅佐,定会成为远在圣人之上的明君,因为她有你这个好老师,教会她听民言,感民情,纵懂驭臣之术,也始终战战兢兢,牢记君子慎独。”
“但你要走了,所以你也需要一个人来继续完成这个任务,那个人,便是我。”
裴时霁收敛笑容,“你说什么?”
女孩毫无惧色,“罗塔一部靠邱贼打入大周内部,现在这条线断得彻彻底底、轰轰烈烈,以圣人的脾气,便是向罗塔宣战的前奏,而你,便是出鞘的第一把利剑。”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如此被人清晰地剖析,高山流水、酣畅淋漓,裴时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确保你不会权盛欺君,人性阴私,从无例外。”
女孩捂住嘴咳了几声,淡然道:“因为你教出的徒弟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谋臣,而我辅佐的圣人会成为比上一任更优秀的君王。”
裴时霁缓缓站起,待到那女孩也同样站起时,笑道:“山高路险,怕不怕?”
女孩笑了,“三千里山河,我只见长空万里,无一阻挡。”
裴时霁会心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汤都凉了,再热就没味了,怎么还没聊完。”女孩的姐姐从里面跑出来,见两人在那站着大眼瞪小眼,不清楚情况,偷偷摸摸问:“要是没答应就算了,这人看起来还没书塾那个糟老头子聪明,是不是不靠谱?”
少女嗓门太大,压低声音但没什么太大效果,裴时霁听得清清楚楚。
裴时霁:“……”
女孩:“咳……她答应了。”
“真的啊!”少女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要弄什么拜师茶,给她磕几个什么的,还有……”
女孩听不下去,推着少女往里走,回头简单道:“您走前我们定登门拜访,正式拜师。”
裴时霁笑着点头,答应了。
事情有趣,裴时霁下山回程时心情好了许多,路过山脚下的长亭,但听有人吟唱:“长亭外,古道边……”
裴时霁随意看了一眼,有一人坐于亭内,火炉烹茶,烟雾袅袅。
那人同样望了过来,笑道:“古有十八里相送,故人相别,裴大将军,不来送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