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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二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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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霁和祁霏再度来到无忧居时,已然轻车熟路,裴时霁付了比上次多三倍的金铤,让秦娘子得以空出整整一个下午。
三人见面,坐在茶室里,无话可去寒暄,祁霏索性开门见山,向秦娘子详细说了现在小盈的情况。
“根据大周到东齐的车程来算,她应该已经到了东齐,按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她将会被安排在东齐一家商铺里帮忙。”
秦娘子手中沏茶的动作晃了下,溅出几滴茶汤,似有恍惚。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与很多朋友待在一块,一定会平安健康长大的。”
秦娘子还不能完全信任面前之人,敛了目光,淡道:“多年未见的普通故交,昔年得其家人恩惠,故而牵挂至今,既然已经知道她在平安生活,我又有何担心?”
说不认识小盈,无人会信,秦娘子将小盈划归在普通友人之类,亦真亦假,多少解释了些自己大费周章打听其下落的举动。
只是秦娘子没意识到,既然是普通朋友,何必多此一举去解释是蒙恩图报,才有所挂念,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我也不知道你有何担心,只是我觉得你在担心。”祁霏不在乎秦娘子的戒备,坦然道:“不担心便好,山高路远,分隔两地,若总是悬着颗心,只会伤累自个的身体,给对方知道了,对方也会难过的。”
那个“周姑娘”步步深重,手握筹码,便不会轻易松口,你来我往,相互算计,便也不必顾忌真心。
昨个周姑娘提及同伴,秦娘子便想着两人只怕是同道的狐狸,说起话来不知道一句里挖了多少的坑,可眼前的小姑娘一片赤忱,说话间轻松坦然,秦娘子自然而然生出了三分好感。
“你把我朋友救出来,这份恩情我们永志不忘,我们答允你会将小盈的情况如实相告,便不会有任何隐瞒,娘子可还有想知道的事吗?若是娘子有空,也可以去见一见小盈呀。”
祁霏用胳膊肘捅捅裴时霁,“你怎么不说话?”
裴时霁本在安静听着,希望能找出更多的线索,来破开秦娘子身上的秘密,这会回过神来,“嗯”了声,“我等言而有信,凡力所能及,必当竭尽全力。”
秦娘子觑了眼裴时霁,沏了碗茶,推到祁霏面前,“姑娘用茶。”
“谢谢娘子。”
当着裴时霁的面,秦娘子继续沏第二碗,推了下,裴时霁双手伸出,那个“谢”字没等出来,秦娘子把碗端起来自己喝了。
裴时霁:“……”
祁霏好奇地看裴时霁一眼,意思是“你怎么惹她了”,裴时霁尴尬地笑了笑。
让秦娘子对着姓郑的敷衍一上午,恨屋及乌,秦娘子不咬她两口,简直都能用慈悲心来形容,还是不要肖想什么礼遇有加了。
茶是不打算给裴时霁喝的,刚才她说的话,秦娘子也是不会信的。
“二位如此慷慨,除了报恩,还有没有别的所求呢?有些话,还是一次说清比较好。”
两个外地人,跋山涉水跑这来,最开始的目的,秦娘子可没忘。
如此殷勤,秦娘子不得不怀疑,她们是以此想做交换。
“既然是普通故交,只怕是不值得秦娘子告知我们所求的了。”裴时霁意味深长。
秦娘子看多了这副“明码标价”的模样,撇开目光,没有否认这种说法。
秦娘子救裴时霁一命,换来小盈的消息,本就是一开始定好的,其他的,可得重新算账才行。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顾虑,尤其这种需要开口说的,要是对方不想说,拿小皮鞭抽也没辙,祁霏叹口气,“虽然不知道娘子和小盈是什么关系,但如果娘子有想要捎的东西,大可放心由我们去办。”
祁霏小声补了句,“小盈从小只有悲田坊的那些朋友,若是知道还有故人挂念着,肯定会很开心的。”
“悲田坊?”秦娘子怔住了。
祁霏点点头,“不过悲田坊食宿也算周全,小盈没受多大的苦。”
“她怎么会去悲田坊?她不该去那种地方的!”
话语间,情之切切,人总是在着急时暴露出本心。
裴时霁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不如赌一把,以此为饵,逼秦娘子和自己做这单买卖,可此时祁霏忽然开口,打断了裴时霁的话。
“我瞧娘子十分关切小盈,想来关系匪浅,人活一世,短短数十年,若不是极不能开口的理由,娘子不妨信我,你我皆坦诚相待,以解心结。”
祁霏一段话,打乱了裴时霁的计划,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此时此刻,裴时霁和祁霏近在咫尺,却都没有注意到彼此的变化。
若是以前那个浑身戾气的刺猬祁霏,也定会觉得一步一利诱,这买卖才不会亏本,但在和裴时霁的相处中,她身上的锋芒开始被磨得温润,也习得了裴时霁的一些宽厚与温良,当祁霏内心变得充盈,处于她本性中的赤子之心便显露出来。
可她的“老师”裴时霁,却在一点点褪去谦和的外壳,具有獠牙的狼再有耐心,也改变不了狩猎的本性。
有什么东西,正在将裴时霁和祁霏的距离一点点隔开。
祁霏将一颗真心捧上,秦娘子不免愣了下,在屺镇待得太久,她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真诚的神情。
太多的算计环绕在身边,她战战兢兢近十年,可依旧在或深或浅地卷入这潭死水之中。
太累了,祁霏的一番话,轻轻地落在心头,带来一种安心和信任的感觉,一些记忆也开始缓缓溯回。
女人温雅得体,柔弱得像枝头薄薄纤颤的花瓣,可她的内里却坚韧无比,傲雪凌霜,不畏俗尘。
少女的家乡是一处封闭的村庄,她没读过书,曾在村口的学堂那听到过“离经叛道”这个词,懵懵懂懂的,她大概知道外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女人,并不是什么夸赞。
女人会的很多,做饭、女红,少女学着记忆里村里老人夸女子的话,夸了句“您的手真巧,将来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
女人笑话她从哪里听来的世俗话,也不恼怒,只是静静地缝着给盈小姐的帕子,道:“我会这些,不为取悦谁,只是生活所需要,就算是大哥哥,他是个男子,也会些。”
后来,少女才发现,这座宅子的主人家和其他人家不一样,大公子、二小姐、四岁的三小姐,他们的品性极为相近。
不分男女,他们都要读书明礼,亦要学习骑射强健身体,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从不曾在宅子里出现。大公子也是极好的男子,谦谦君子,总爱立在女人身边,和她讨论朝堂的事。
大公子说得很激动,叹奸佞在朝、长夜难明,末了,总爱叹上一句,“这女子也该入朝才对,若多些像你这样的人在,悍臣在侧,何愁君主不贤?”
偶有媒婆上门提亲,被女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继而恼羞成怒,说女人“没有半分女子的样子,肯定嫁不出去,等成了老姑娘,便只能嫁给鳏夫。”
大公子立刻冷了脸,将媒婆扫地出门,连同那些礼物一块扔出去。
“同为爹生娘养,女子难道生来便只有婚嫁这一条路不成?尔等俗物,还是少来我府上,省得脏了我府的地!”
女人这时候便会撑着脑袋,笑吟吟问少女:“阿陌,你也觉得我会嫁不出去吗?”
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少女心跳得好快,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
女人开怀而笑,笑少女的可爱。
记忆忽然断在刀剑争鸣的那一刻,齐刷刷的动作,厚厚的积雪上缓缓蔓延开红色的血渍,她摔在上面,甚至还能感受到温热。
“阿陌,快走吧,会有人来照顾你的,你和小盈都会平安长大……”
秦娘子陡然从回忆中回来,耳畔有道朦朦胧胧的声音,因为是背对着另外两人,祁霏和裴时霁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在秦娘子没有回答时,祁霏才又说了一遍,“我与小盈交谈时,她曾说过有个姐姐,敢问秦娘子是小盈的姐姐吗?”
姐姐。
这两个字一出,秦娘子心中经年累月的情意积累而成的巍峨高山,轰的一声,瞬间崩裂。
“她还说了什么?”
祁霏观察着秦娘子的反应,摇了摇头,“她说,与姐姐分别时,年纪还小,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姐姐现在何处。原来……原来娘子并非小盈的姐姐吗?”
“我不是她姐姐。”秦娘子轻轻地说,“她姐姐乃是洛阳秦家的姑娘,是我的……”
“是我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