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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休息 ...

  •   嗖的一声,紧绷的身体并未迎来任何的疼痛,密集而短促的闷哼反而接二连三地响起。

      祁霏一愣,睁开眼睛时,那群贼人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瞪大了错愕的眼睛,一个接一个被不知从哪来的利箭刺穿。

      等到最后一个贼人倒下,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林子里走出来一群布衣短褐之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在路边站定,伸手一摆,只身一人向祁霏走来。

      宽大的毛毯遮住了这个人的下颌,脸上罩了方华贵精致的银制面具,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在宝蓝色长毯里,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只能看见圆润白皙的指尖。

      看不见模样,也看不出男女。

      祁霏脱力地躺在地上,看着这人向自己走近,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人又退了回去。

      这人招招手,很快,昏迷过去的祁岩沉被人带了过来。

      没等祁霏想明白这些人会是谁,两个人走过来,把自己架了起来。

      走了几步,祁霏才看见一辆华丽崭新的马车停在路边。

      祁霏费力地回望一眼,瞧见那人安静地站在原地。

      虽然面具遮住了,但祁霏觉得,那人好像也在看着自己,而且看得很专注。

      也许是太累了,祁霏心里忽然放松下来,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见祁霏和祁岩沉进了马车,那人才动了动,低声说道:“还有两个,天黑前把人找到。”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穿着银朱色袍服的年轻人从人群后走出来,低头仔细瞪着满是泥土的草地,左跳又摆,生怕脏了自己金贵的外衣,他跟蚂蚁挪似的挪到那人身边,拖长了语调:“我做事,你尽管放心。”

      年轻人指着人群里靠前的一个人:“你带着他们把事情办妥。”

      “是!”那人抱拳,向身后一打手势:“跟我走!”

      人群立刻分作几路,井然有序地散开,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卫,牵着几匹高头大马。

      “可惜我的马车了,为了见你才买的,这下只能骑马颠回去了。”年轻人惋惜地摇摇头。

      望着已经驶动的马车,年轻人眼睛眯了眯,眼里闪着促狭的光,“你小姨子不简单呐,以后成了亲,你可得小心点。”

      那人斜他一眼,抬手扬去厚长的毛毯,顺手扔给了年轻人。

      寒冬腊月,裴时霁只穿了件石青色外袍,长身玉立,铜带轻系,勾出纤细腰身。

      侍卫牵来高大骏马,裴时霁接过缰绳。

      眼看裴时霁要走,年轻人连忙道:“你可是亲眼所见,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这杆子货还有很多,不止汉、绵两郡,粗略统计,起码有八个郡都遭到这些贼人骚扰。他们原为地方势力的部曲,都受过严格训练,新政革了他们主子的小朝廷,他们散落各地,有人便利用这些人扰乱地方秩序。”

      裴时霁耐心等他说完,随后踩着铁镫利索上马,笑得春风和煦,“行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你也注意安全。”

      “驾——”

      高大的骏马在裴时霁的掌控下,飞快奔跑出去,尘土四溅。

      年轻人抱着毯子,把手放在嘴边扩音,着急忙慌道:“我在洛阳等你啊!清风露,埋了十二年的!”

      “知道了!”

      裴时霁右手虚握举向空中,轻轻一点,不仅是应下年轻人的酒,也似爽快应下洛阳这场难卜吉凶的邀请。

      *

      祁霏做了一场梦。

      老宅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是祁岚和乳娘亲手架起来的。

      夏天的时候,高矮不一的绿植错落有致,快活地挤在秋千的身边,大小叶片在风中摇曳,一株藤蔓扭扭捏捏爬上秋千粗厚的绳子。

      祁霏个头还很矮,屁股够不到木板,祁岚含笑把她抱了上去,她一双小短腿在空中高兴地扑腾着。

      祁岚在她身后轻轻一推,风穿过去,天真无邪的笑声便盈满了阳光盛开的院子。

      但祁岩沉来了,板着面孔,大家不约而同收敛了声息。他说了什么,祁霏没听清。

      乳娘慌了神,不等祁霏反应,祁岩沉举起刀砍断了秋千的绳索。

      啪的一声,秋千掉下来,祁霏听见了姐姐小声的啜泣。

      年幼的祁霏仰起懵懂的脸,不害怕,也不伤心,只是不解地看着他。逆着光,祁岩沉永远没有笑意的脸越发模糊不清。

      祁霏忽然觉得,祁岩沉高得像个巨人,一个会给自己和阿姐带来痛苦的怪物。

      “国之危矣,尔等竟还有心思玩乐!”

      画面一转,黄叶开始飘零,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林子里偶尔响起不知何物发出的鸣叫,凄厉阴森。

      昏昏沉沉间,祁霏感觉一颠一颠的,低头发现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背上。

      脑袋好似塞了棉花似的糊作一处,祁霏愣愣地看着地上潮湿的黄泥如何溅上那双干净的长靴。

      褐色的衣角轻摆,沾了些许风尘,腰带的铜环上坠着一方羊脂玉佩、一个紫色香包,镶着蓝宝石的短剑别在带内,祁霏屏住呼吸,盯着这人圆领上银色的小系扣。

      肩膀不宽不厚,甚至有些单薄,祁霏下巴点在上面,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暖意源源不断地舒展开来。

      肌肤如雪,青色的经络没入交叠整齐的领口,瘦突的喉骨轻轻滑动。

      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祁霏的眼皮越来越重,天旋地转间,眼前的场景再度模糊。

      “小姐还没醒吗?”

      “嘘——东西先搁这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祁霏不悦地皱起眉,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窗户被支起一条小缝,风吹进来,中和了屋内过分的热气。身下云朵似的软绵,身上盖了层厚厚的被子,胸口被压得有些闷,盆子里的碳烧得正红火,外面罩了层丝网,没有烟。

      屋子不大却很整洁,空气里传来苦涩的药味,小炉上的陶罐噗噗冒出白汽,祁岚正用巾帕捏起盖子,低头时一缕青丝滑落身前,忍冬安静地侍守在一旁。

      “姐……”只说了一个字,好似胶在一起的嗓子生拉硬拽出一嘴的铁锈味,祁霏翻身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小霏!”

      “小姐!”

      祁岚惊慌失措地赶来扶住祁霏,手在祁霏剧烈抖动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擦去了祁霏嘴角的血渍。

      “忍冬,把药拿来。”

      “是。”

      忍冬把药吹了吹,小心递到祁岚手里,心疼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祁霏。

      祁岚把祁霏扶靠在自己身上,用小勺子舀出黑乎乎的汤汁,吹温后,一口一口喂了过去。

      “你伤得太重,许是要过几日才能说话。”

      药汁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涩得祁霏浑身发麻,为了分散注意力,祁霏抬起被子下的手,疼痛立刻顺着手臂爬满了全身。

      手掌到小臂,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腿被绑了块长木板,后背也裹得厚厚的,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别乱动。”察觉到祁霏的小动作,祁岚温声道。

      祁霏只好乖乖地躺好。

      喂完药,用清水漱口后,祁岚给祁霏喂了些米粥,看她精神了点,才将当时的事情细细道来。

      “我和忍冬一路跑到驿站,本想找郡守曹大人去救你们,他们却忽然来了,还用马车带来你和爹爹。”

      祁霏嘴唇翕动,疑问的话堆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祁岚不知发生了什么,继续道:“曹大人说他们监视那群山匪多日,今日恰巧收网,不料遇到我们。他还说,山匪已被剿灭。”

      祁岚语气有些犹疑,两姐妹对视间,祁霏便懂了祁岚的意思。

      太巧合了,便是祁岚自己,都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但一时间,她们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祁霏伸出食指在祁岚手心写:爹爹呢?

      “你放心,爹爹没有伤着,他现在正在和曹大人商量后续的事情。”

      祁岚握住祁霏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祁岚固然知道祁霏的本领,但两人甚至老宅的下人们,都默契地选择不告诉祁岩沉,省得祁岩沉又发脾气。

      当时祁岩沉晕了过去,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以为祁霏是逃跑过程中受的伤,祁岚便没反驳。

      祁霏点点头,指尖指了指床,祁岚和忍冬立马扶着她重新躺下。

      见祁霏闭上眼睛,祁岚以为她累了,帮她掖掖被子,和忍冬悄声退到旁边。

      祁霏并无困意,只是她要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快速把当时的场景仔细地回忆一遍。

      异国打扮的怪人,明显训练过的队伍,预备好的马车,这些怎会是一个穷乡僻壤的郡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的?

      有这本事,何至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郡守这么多年?

      落雁寺、茶棚、大殿……

      当那张宝蓝色长毯闯入脑海时,祁霏忽然停下了思绪。

      那是和落雁寺瞧见的背影一模一样的颜色,连穿衣方式都如出一辙,从头到脚,不泄露一丝一毫。

      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打扮。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祁霏的思考。

      祁霏睁开眼睛,薄唇抿出没有温度的表情,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峻,双眸冷冽,如寒潭死水,但这一切犹如掠影,转瞬即逝后,她又恢复了灵动开朗的模样。

      祁岚站在门那,视线虽然被遮住,但是听声音,是祁岩沉来了。

      两人低声交谈了会,祁岚垂首恭敬送别,待祁岩沉走远,祁岚关上门,温柔的脸上多了几分局促。

      这样的神情落在祁霏的玲珑心思里,瞬间便消解出祁岩沉的意思。太好猜了,官员赴任乃是公事,限期明确,以祁岩沉的性格,他绝不会为了祁霏的伤情而耽搁如此重要的行程。

      忍冬愤愤不平,又不能说什么,憋着气站在一边。

      祁岚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坐在床边,小声道:“等到了洛阳,我做你最爱吃的烙饼。”

      祁岚委曲求全惯了,向来不会与人争辩什么,更何况那人还是爹爹祁岩沉。

      不过祁霏也明白,祁岚为了自己,肯定已经据理力争过了,只不过对于祁岩沉来说,晚辈说的话,跟狗吠差不多。

      祁霏的心沉下去,脸上却扬起大大的笑容,向祁岚一点头,让阿姐放心。

      “那你休息吧。”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断掉的思绪却没那么容易连上,心情翻涌,似乎要冲破祁霏死死压抑这么多年的阀口。

      烦躁地闭上眼睛,祁霏拖着僵硬的身体翻了个身。

      算了,爱谁死谁死,阿姐没危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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