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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马球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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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抬起、落下,溅起带草的泥土,马背甩扭起来,反复几次,马上的人丝毫不敢松手,只能死死低伏于马上。
看台一片哗然。
祁霏脑中空白了一瞬。
自己刚才那一球,不偏不倚,砸中赵叶轻骑的那匹马的马身,本就暴躁的马登时发狂起来。
又几声嘶鸣,马四蹄狂奔,在赛场之上横冲直撞。
“祁姑娘!”
裴时霁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拉回了祁霏滞涩的神智,她茫然地看向裴时霁。
裴时霁目光沉沉,语气异常冷静,她纵马与祁霏擦肩而过,声音坚定且清晰地传了过来。
“祁姑娘,去拦住邱荣,我去救赵大人!”
裴时霁的话,成功让祁霏断掉的思绪重新活动起来。
相信她,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突兀的,却让祁霏心间泛起波澜,如退潮般宁静而心安。
相信她。
眸中的焦点重新凝聚,祁霏冷下眼神,瞧见邱荣一伙想要趁乱把球打走,她重新提杆驭马,再度闯入赛场之内。
受惊的马已然失去控制,沿着围栏狂奔,赵叶轻紧闭双眼,黑暗里只能听见耳边狂风呼啸,和不知何人发出的惊呼声。
“赵大人!手尽量松开,坐起来!”
裴时霁骑的马已经跑到极限,马身完全舒展开来,四蹄几乎平行着疾驰而去,如此,才勉强够得到赵叶轻的那匹烈马。
晃动的视线里出现裴时霁模模糊糊的身影,赵叶轻鼓起劲,按照她所说的那样,一寸一寸,从马背上抬起了身子。
裴时霁上身右斜,伸手抓住赵叶轻左胳膊,在场地拐弯的地方,裴时霁逼得马又快几分,终于达到与烈马平行的位置。
“全部松开!”
裴时霁大喊一声,赵叶轻下意识松开缰绳,脚也从马镫里挪出,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裴时霁用力一拽,将赵叶轻拖到自己的马上,赵叶轻以俯趴的姿势抱住了马身。
救下人,裴时霁立刻调转方向,开始慢慢减速,赶到指挥台的位置后,立刻勒紧缰绳,下马把赵叶轻扶了下来。
指挥台的小厮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见裴时霁看过来,手忙脚乱地上前接过赵叶轻。
“照顾好赵大人,维持现场秩序,切不可发生混乱,听明白了吗?”
裴时霁此刻的语气也不算严厉,但就是给人一种威严之感,让听者下意识就去服从。
小厮连忙点头如捣蒜。
方才的一番折磨,赵叶轻体力消耗太多,两腿发软,胳膊酸胀得抬不起来,额角的汗滴到了下颌,狼狈又可怜。
扫视过一圈哄乱的人群,看见那匹仍在绕圈转的烈马,赵叶轻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控制它,维持住局面,避免伤及无辜。
看台之上,不少人见疯马冲过来,想要离开,人挤人间,喧嚷个不停,
邱荣作为比赛的主人,根本没管这件事,他吊着一副与已无关的愉悦模样,眼里好像只剩了这场势在必得的比赛。
他压根不在乎是否会有人被波及,甚至于他而言,现场越混乱,他越兴奋。
裴时霁眼神晦暗几分,片刻不歇,再次翻身上马。
“驾——”
裴时霁一甩缰绳,马顿时飞驰起来。
祁霏那边打得难舍难分,她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才没让手里的杆子脱落。少年也够义气,自重新比赛后一直铆足了劲,只是打到现在,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少年整个侧脸的肌肉都在抖动,眼白微微发红。
这么长时间的体力消耗,任谁来也吃不消。
邱荣眼尖,一眼看出祁霏手在打颤,他快活地吹了个口哨,再一次挥杆时,贱兮兮地喊了一声:“兄弟们加把劲,他们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邱荣脸上的笑容刚刚预备好,一声嘶啸从他的侧后方传来,那点子笑容顿时冻住了。
他一转头,就瞧见那匹烈马正向自己奔来,裴时霁凝着目光,骑着马缀在后面。
邱荣懵了一会,没想明白裴时霁在做什么,待到烈马离自己不过十来尺距离时,裴时霁依旧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
邱荣忽然发现,裴时霁骑的那匹马,正按照一定规律左右跑,前面的烈马在趋避本能的影响下,便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向前。
好像是在把马往这边赶?
心里一缩,邱荣登时反应过来裴时霁打的什么算盘——
她要驱使那匹马撞自己!
疯了吧!
“让开!全都让开!”
这次嘶吼的人换成了邱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比赛不比赛的,他急急忙忙骑马逃窜出去。
虽然早有耳闻裴时霁是个玉面修罗,让罗塔十部闻之色变的人物,但自其回洛阳后,见过的人无不称赞她温雅谦和,没有半点匪气。
耳朵磨得多了,邱荣潜意识里还真觉得裴时霁是个好捏的柿子。
此刻,裴时霁紧随而来,润了水的浅棕色眼睛里,温度一点点褪去,幽静深邃,仿佛寒潭,让人望之而生怯意。
森森的杀气凝成一把无往不利的刀,只待剖骨入腹,见血方归。
现在邱荣才反应过来,收起獠牙的狼,也永远是狼。
瞧见这样的裴时霁,祁霏也愣了片刻。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也许裴时霁是因为不满邱荣的所作所为,而不小心露出了这冰山一角。
但就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与邱荣一道的队友也吓得乱窜,其中一个男子吓得心里话脱口而出:“公子,我就说咱们惹不起她吧!”
那男子正是之前同邱荣耳语,却被他瞪回去的人。
邱荣隔着风听到了,心里骂骂咧咧,心道这时候还放这个屁有什么用!
见烈马那穷追不舍的样,邱荣心里彻底凉了下来。
裴时霁简直是个亡命徒!
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兵匪,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法令!
他可是国公家的嫡长子,当今丞相的侄子,她怎么敢!
巨大的愤怒在恐惧里凝聚出来,可惜这一番虚张声势连他自己都底气不足。
在洛阳混了这么多年,像他这样的流氓都知道,玩命的是最惹不起的。
后脖子一个劲灌凉风,又一个拐弯口,邱荣忽然发现,身后只有那匹疯马,却没看见裴时霁的身影。
人呢?
后脖忽然被一股力道钳住,邱荣扭头,不知何时,裴时霁已如鬼魅般从左后方赶超上来。
“松手。”
裴时霁目光冷冽,语气低沉,声音如浸漫过毒药似的灌入邱荣耳朵,他顿时手脚发软,吓得说不出话来。
怕归怕,但邱荣哪肯就这么轻易就范,他抱着马,一边偷偷加快速度,一边扭着身子想摆脱裴时霁的控制,可他的动作幅度越大,揪着后领的力度就越猛,直到裴时霁指节泛白,钻心的疼痛蹿进邱荣的脑袋。
他本能地抬起右手去抵抗那股力道,裴时霁眼疾手快,趁着他松手的间隙,将其整个从马上拎起,像抓住猎物般把他扔到自己的马背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猛,邱荣的肚子被马鞍硌着,起伏间被捣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他破口大骂:“裴时霁你个王八羔子,你敢动我试试,我叔叔、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
邱荣手脚扑腾个不停,试图再次扭下马。
裴时霁觉得他有些烦,微微蹙眉,目视前方掌着方向,手下再度用力,不动声色地往下一摁。
裴时霁武功高强,这一巴掌差点没把邱荣只填了酒色财气的身板给摁折了。
邱荣两手扑腾最后一下,彻底消停了下来。
邱荣的马因为主人离开,行进的马蹄停滞片刻,这一停顿,它身后的烈马无法控制速度,一头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力之下,两匹马同时爆发出痛苦的嘶鸣,撞开围栏的横木,木头断茬插进皮肉之内,爆出一滩鲜血。
两匹马翻倒在地,哀鸣几声,不动了。
幸好是无人一侧的围栏,守卫的家丁也早早散开,并无人伤亡。
裴时霁调转马头,再度往场中奔去。
先是被捶得说不出话,再是头朝下被颠得头晕眼花,当邱荣闻到恶臭的血腥味时,连连作呕。
裴时霁觑了他一眼,右手执缰绳,左手取过原本挂在马上的球杆,塞进邱荣手中,再攥住他的手。
“偷偷换马,折辱赵叶轻;放纵疯马奔逃,视人命如草芥。”
“看穿祁霏打法,利用她让马受惊。”
马的速度分毫未减,裴时霁微微俯身,一字一句,声音冷厉。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利用她?”
邱荣吐了口气,被颠得死活吸不进气,几番下来,脸因为缺氧而涨红,他张大嘴,“啊啊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你我算是有缘,你叔叔与我也是熟识。所以,现在我不仅不会追究你的所作所为,还会免费教你一个道理。”
在呼啸的风声里,裴时霁直起身子,长发轻扬,微微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间皆是风流意气。
“邱公子,打马球重在开心,输赢不应看得太重。而且除了输赢,比赛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裴时霁倾下身体,带着邱荣的手发力一挥,球杆撞击落在草地上的马球,顺着力道,马球在空中滑出弧线,轻盈地落向围栏之外的广阔天地。
“吁——”
裴时霁一勒马,邱荣顿时像麻袋似的从马上滑了下去,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望向越过界限的马球,裴时霁恢复了那副谦逊知礼的样子,笑意温柔,她轻声说道:
“邱公子,这场比赛”
“我们平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