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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约摸才睡了两个时辰,萧峰感到怀里一空,慕容复如昨早那般,按时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神智似乎也未完全清明,嘴里念念有词道:“早朝……朕该上早朝了……”萧峰被他惊扰醒了,宽大手掌径直往他胸口一按,把人又利落地箍回被窝,“哪有什么早朝,再睡会儿……”慕容复冷不防被一股蛮力压住,后脑重重砸在木枕上,痛得他直要开口骂道:“贼侍卫,你——”眼珠转了两转,瞧清了周遭环境,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少林寺中,皇帝微服出巡,自然不必早朝。昨夜他气息走岔,浑身筋骨酸痛,哪里还顾得上这侍卫怎生又爬上了自己的龙床,但觉床被暖意融融,确实是个能令君王沉醉的温柔乡,他把覆在胸前那只沉重有如虎爪的手掌推开,便又满意地安然睡去了。

      待他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炕上一片光影斑驳,清晰地映出外面的枝叶与窗棂的轮廓。萧峰的臂膀不知何时又搭了过来,手心正贴在自己下腹的膻中气海穴上。慕容复顿时惊疑不定,暗道,难不成这侍卫起了谋逆之心?于是倏地以擒拿手扣住萧峰右腕,虽只使了两分劲力,下招却是要将腕骨向上一翻一送,足以致其脱臼。不料萧峰的反应当真迅捷无伦,手腕当即扭转过来,两指疾点对方曲池穴,以攻为守,慕容复只得松手避过此招,这时那贼侍卫好像才真正醒转,眼皮翻开,冲他怒目喝问:“你做什么!”

      “你这逆贼简直无法无天,暗中潜回朕的卧房也就罢了,竟还趁朕不备,按住了朕身上的要穴,朕看你是与寺僧沆瀣一气,图谋不轨!老实交代,昨夜你是不是——”慕容复的瞳仁忽地收紧,像被破窗而入的光线射中了眼睛,随后眼睫默默地垂下,抖动,整个人仿佛在回顾一场难以置信的幻梦。

      “想起来了?”萧峰起身下炕,淡淡地问,他昨晚持续传渡真气,直至自己实在体力不支,今早仍放心不下,隔一阵便伸手去探对方的气海穴,确保内息始终稳定无碍,就这样翻来覆去不知折腾了多少回,虽不指望慕容复如何感激涕零,被恩将仇报的滋味却也怎么不好受。

      “是你……”慕容复迟滞片刻才道,语气中满是错愕,“原来你功力竟精湛至此……朕未登基前,也是博知天下武学,若潜心钻研,技艺日进,想来三五载武功便可天下第一了……”

      萧峰竭力忍耐,才没有发出嗤之以鼻的声响,只听那人继续道:“可那时朕一心复国,许是日夜操劳的缘故,不知怎么内息紊乱,按理说需旁人以更深湛的内功来压制,朕……却是始终求不到一个这样的人。”

      闻听此言,萧峰的心又软了一分,迎上那人定定望向自己的目光,稀里糊涂地生出一腔豪气,“现下有我在,你大可安心。你这病症不过是邪气入体,依我看,只要按时接渡真气,疏通开经脉,不出两月也就没事了。”说罢,他只觉大丈夫行事,彼此间该直率坦荡,可不愿领受慕容复的扭捏道谢,便径直支起拐杖转身出门,约摸方才虚真小师傅见房门闭锁,已将粥饭放入了空无一人的西屋。去到那处,他一边提着食盒,一边在心底暗自琢磨,将此事告诉父亲后,定然要为谁来给慕容复传渡真气而争执,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再者先前又是自己领受了慕容博的恩惠,于情于理都该是他来担当此任,可父亲好生看重自己的武功修为,该当怎样劝解为好……

      就这般,他为心头难题所困扰,回到堂屋后,也就自顾自地大吃大嚼起来。待他注意到慕容复举动异常时,着实为时已晚——那人伏在案上挥毫疾书,估计已写了半晌,不多时便撂下笔,双手捧着自己的墨迹端详一番,神情甚为满意,随即他从自己带来的包袱中翻找出什么,萧峰定睛细瞧,竟是慕容家的那枚传国玉玺,登时心下大感不妙。只见他在纸上郑重地盖过方印,又仔细将玉印拭净收好,才携了那纸,神威凛凛地踱到尚未来得及擦净嘴角馒头屑的萧峰面前,肃然道:“萧峰,你接旨吧。”

      “什么旨?”萧峰一头雾水,试探着问道。

      “你虽为一介草民,未经科举出仕,但于武学上的造诣实乃当世所稀有,纵使性子粗野了些,危难关头却能忠心护主,朕自然要大大地奖赏你,”慕容复露出嘉许之色,“朕破格封你为忠武将军,官阶正四品,这诏书你可要好生保管,丢失不补。”他将那张纸折了一道,递给萧峰,唇边隐隐浮起笑意。

      萧峰却摇了摇头,几乎漠然地说道:“我发过誓,此生再不做什么劳什子官了。”

      慕容复大为惊诧,急忙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说了替你治伤,自然便会全力而为,”萧峰摆了摆手,斩钉截铁道,“不为贪图你给的功名富贵。”

      慕容复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凝神紧盯着他,过了一阵,才缓缓道:“你原本是哪一族——西夏人,或者契丹人?你不愿做朕的臣属,是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要回到故国的君王那里效力?”

      “不是!”萧峰猛然起身,烦躁得几乎想把慕容复推到一边,“我哪一国人都不是,也没有什么故国可以回去,我——”

      “既然如此,何必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我大燕来日必不亏待于你,”慕容复也板起脸来,上前一步,作势将诏书甩到萧峰胸前,“朕意已决,这圣旨岂能当作儿戏么!”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而一齐听到院外响起熟悉的稳健脚步声,萧峰正欲大踏步出门相迎,却听慕容复沉声道:“还不赶快领旨,莫不是要朕当着令尊的面训斥你一顿?”

      萧峰闻言大惊,自知寺中不会有人向慕容复透露出他同空行之间的父子关系,闪过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实已恢复了记忆,不由得退后一步,指着对方愕然道:“你怎知道他是——”

      慕容复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同他的身量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瞎子才会瞧不出来。朕倒还想问你,怎么令尊也在此出家了?”

      见他说这话时神态自若,全无遮掩之色,萧峰这才心神稍定,尽力以随意的口吻答道:“不过是事出巧合,这少林乃天下第一大寺,长辈在此出家,小辈来寻个差事,那也没什么稀奇。”

      慕容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此时院门发出被推开的声响,他转而目光咄咄地瞪视着萧峰,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萧峰见状,情急之下,只好咬牙把心一横,勉为其难朝那人拱了拱手,只欲赶紧了结此事。

      显然,燕国皇帝对此等敷衍的礼节并不满意,但下一刻,那空行和尚推门进屋,又来恭请自己摆驾药王院,他瞥见萧峰踌躇的神情,心下了然这是他想与其父独处的难言之隐,于是意味深长地冲他眨了眨眼,道:“萧爱卿,朕就不打扰你们了。”便大步流星径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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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复前脚刚走,萧峰忙不迭把那张圣旨胡乱揉作一团,塞入怀中,好在萧远山对慕容复的疯傻把戏浑不在意,见萧峰端来茶盏,有意留他说话,便顺势在屋中落座。

      萧峰首要将慕容复昨夜的情形说与父亲,待轻描淡写地讲过自己为他传渡真气一事,见父亲并无不虞之色,才恳切地说道:“师父,慕容复这病症,大概源自六脉神剑的剑气在他体内无法化解,不知神僧可有法子替他医治?现下既然孩儿与他朝夕相处,便由我每晚传送真气,足可使这症状不至复发。”

      萧远山道:“待我今日向神僧禀明情况,此事再作定夺。纵使需要旁人的内力,我来便是,你自己的内功尚欠了许多火候,哪有余力给他渡气。”

      “不打紧,不打紧,”萧峰赶忙接口道,“孩儿的内力日积月累,总有恢复之日,却不能眼瞧着他这几日经脉再次走岔,疼得要死要活——他本已神智错乱,要是连武功也废了,今后可怎么是好。”

      萧远山斜睨他一眼,隔了片刻,才幽幽长叹一口气,似是无奈的默许,“你想趁早还清慕容博的恩义,任谁也阻拦不住,只是我瞧这两日你对那小子的态度,却比他的生父还要上心些。”

      萧峰先是一怔,隐约觉得父亲这话另有深意,不禁问道:“慕容——空识师父近日可还安好?”

      “他好得很!”萧远山冷哼一声,“自慕容复找上门来,他便躲进菩提院闭关不出,自己儿子是疯是残,好像全然与他没什么干系一般,想来全凭咱们在这儿尽心出力就够了。”

      萧峰一时沉默无语。他心里自是知道,从少室山那日慕容博与自己父亲选择剃度为僧时起,他们便不该再受俗事搅扰,自己身负重伤后回寺,令父亲忧心记挂,实为不孝,慕容复所行之事亦是如此。然而,不知怎的,想到那人在疯癫中财物尽散、磨穿鞋袜,长途跋涉至此只为求见其父一面的情貌,他竟自心底里为他感到难过。这时,萧远山已饮完杯中茶水,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道:“你腿脚与手臂上的伤需要静养,暂且以吐纳为主,切勿急于修习身法招式,扯坏了筋骨,平日有什么粗活重活,喊院里的小师父们来做便是。”

      这席话中满是关怀,却令萧峰想到,此生寥寥数次与父亲相见,竟都是在自己身负重伤之时,一时间愧疚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只低声道:“多谢师父指点。\"

      萧远山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不免也为之动容,道:“当年我从聚贤庄中救你出来,只觉你行事莽撞,愚不可及,忒也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此时再见,你却是肯舍身救护天下苍生的真英雄,我这辈子碌碌无为,得有此儿,实在是大慰平生!”

      萧峰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才苦笑道:“若非您当时的救命之恩,我又如何得以苟活至今?”忆及聚贤庄之战,自己三处要害受伤,情况也是险之又险,亏得父亲以长索相救,并将他带到安身之所,细细回忆那时情形,他不由叹道:“师父当真思虑周到,那时供我养伤的山洞里面放着熟肉、炒米、枣子、鱼干,样样皆为我素来喜爱的吃食,最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坛上等美酒,荒山峡谷中,携带那一大坛酒定然费了不少功夫,却是不过两日便被我喝了个坛底朝天。”

      听罢,萧远山面露得色,笑道:“说起那些干粮,我只从附近集市拣几样买得到的罢了,酒却是特意从许家集最大的酒楼里选出的窖藏,你小子贪饮的毛病,我又怎能不知?”说到此处,他不禁啊呦一声,有些遗憾地看向萧峰,“这些时日在寺里喝不到酒,你可得好生忍耐一阵了。”

      \"为此孩儿更要勤勉练功,只等康复了出去喝个痛快。”萧峰面上说笑着,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待他离寺之日,便是与父亲分别之时。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萧远山起身离开,萧峰相送到院门口,因不好令众僧瞧见他们父子二人亲密同行,只得依依作别。回到房中盘膝运气,他却像丢了魂般惘然若失,久久难以入定,想着父亲盼他功力早日复原,但到了那一天,自己孑然一身走出少林寺时,天涯海角,又有何处可作他的容身之所?北上女真去寻阿骨打吗?还是索性回到父亲为他布置的山洞,从此避世不出?猛然间,他想起慕容复今早赐他官职之事,只觉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他当真已无国无家,故而被强行拉进一个不存于世的燕国里,做那徒有虚名的皇帝的臣子,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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