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雪》见玫

2、见炉火起

　　晏县令冲向城门，看到被风吹白了脸的晏春后，那些喷薄欲出的怒火霎时烟消云散：“你不想和何家公子结婚，也不用私自逃走啊，现在外面不太平，万一你要是有什么好歹……”

　　晏春看着眼前这个对她絮絮叨叨的中年男人，太阳穴一阵刺痛，又涌出一股与之相关的记忆。她倒是搞明白了，原主的记忆需要见到有交集的人才能激活。

　　眼前的人就是原主的父亲，平邑县县令晏成。晏成为官清廉，心系百姓，奈何平邑县天寒地冻，庄稼难有好收成，百姓亦是清贫如洗。

　　晏成与结发夫妻杨氏恩爱有佳，先有爱子晏冬，后有爱女晏春，其乐融融。但好景不常在，晏春三岁时杨氏就得了恶疾，撒手人寰。

　　自此，晏春离了母亲的悉心管教，又在兄长和父亲的一昧呵护下养成娇纵的性子，没有一点深闺女子的端庄与温顺。

　　长大后更是扬言不想结婚，硬生生搅没了十几桩婚事，十里八乡的媒婆见到她都想退避三舍。

　　晏成常被气得艴然不悦，却又不舍得将她如何，只能苦哈哈地给晏春收拾摊子。

　　这次晏成见张家大公子仪表堂堂又钟情于女儿，便应下张家的求婚，未料到晏春得知后直接爬墙溜走了。

　　晏春梳理着这些记忆，暗自想道：虽然原主的性格同她迥异，但应对起催婚的操作简直过犹不及。

　　“爹，我不想嫁人，你别再废心思了。”晏春扬言，她唤晏成为爹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毕竟在21世纪时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从未享受过父爱。

　　但她现在只想一心救人还恩，为减少不必要的纠缠，她还是得和晏成谈清楚。

　　所幸这个朝代不同于历史上的春秋时期，有着“凡女十七岁不嫁娶者，惩其父母”这般强势的律令。

　　“唉，爹去同张家退了这门婚事，只要你别再乱跑。”晏成只得暂时妥协，不过在他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依旧是——无论男女，适龄即当婚配。

　　“爹，和你打听点事，关于林丞相府被抄府一事。”

　　“你怎么关心起这事?”晏成唏嘘道：“当年林恒十六岁成了状元郎，一举成名天下知。入朝为官后，为先帝鞠躬尽瘁，为天下殚精竭虑，后来位居丞相，是两朝重臣，不曾想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但天家忌惮他，他就活不了。”

　　“那林惜芷呢？”

　　“林相在玄武门斩首时说陛下亲小人远贤臣，让陛下受了辱，这种辱是要加倍从他女儿林惜芷身上讨回来的。可惜那林家小姐和你一样大，就要游街南华诸城，受尽万人折辱。”晏成一阵叹息，只是道世事无常。

　　晏成拍了拍林惜芷的肩：“切莫过问太多，虽然在平邑县天高皇帝远，但还是得明哲保身。”

　　晏春蹙起眉头，看来这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那她会在平邑县会待多久？”

　　“估摸着是六七天，这几天过节，等到过完年后得安排她游街，才能给上面汇报交代。”晏成吩咐了丫鬟去给小姐准备膳食后便走了。

　　晏春站在原地思索：六七天的时间，要如何救下一个触了帝怒的人？这局就像一个被凌迟的死局。

　　回到了厢房，晏春打开了原主的衣柜，想要拿身衣裳去沐浴，但当她看到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衣柜里挂着丫鬟、小厮、衙役、书生……各种职位人士的衣服。

　　难道原主还喜欢“cosplay”？她好像有些知道晏成为什么对原主那么头疼了。

　　蓦然，晏春闪过一个想法，拿出那套小厮的衣服。

　　——

　　已是戍时。

　　晏春乔装成小厮趁着天色黯淡混出了县令府，拎着装有姜汤和糕点的食盒向关押着林惜芷的衙狱走去。

　　破落的月亮悬在屋梁上，夜色寂静，人影寥寥。

　　晏春低垂着头跟看守的衙役说：“我是县令府上的小厮，奉命前来送食。”

　　困得直耷拉着眼皮的衙役挥了挥手，让她进去，并未多加打量。

　　晏春走进了大牢里，血腥味和稻草的发霉味夹杂在一起，空气恍若是泡在酒缸里的。晏春对这种味道有些反感，伸出一只手捂住鼻子，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泛白。

　　她加快了脚步，搜寻着林惜芷在牢狱里的位置。

　　林惜芷坐在塌上，正低头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好整以暇得像待在自己的厢房里。

　　听到脚步声后，她抬眼看着晏春，像墨一样浓郁的瞳孔不动波澜。哪怕此时的她正陷于泥泞般的大牢里，身着脏乱的囚服，也像一枝不染淤泥的莲。

　　“我来给你送一些吃的，还有一碗姜汤。此时天寒，林姑娘喝了也能暖一暖身子。”晏春打开食盒，将糕点和姜汤从铁栏之间的缝隙中递了进去。

　　“晏大人知道晏二小姐这般好心吗?”林惜芷并无动作，依旧坐在榻上，看着晏春身着不伦不类的小厮服装，小巧精致的脸被硕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

　　“我说过，我会竭尽所能来帮你的。”晏春将姜汤往前推了推，看见林惜芷在打量她的服装后有些羞赧地笑了：“穿成这样是为了方便我出府，晏成盯我盯得紧。 ”

　　见林惜芷依旧没反应，晏春思索片刻后端起姜汤啜饮了一口：“你不用担心，现在我也喝了。你喝一点好不好？”

　　林惜芷看着她希翼的目光，敛下睫毛，月光透过墙壁上的洞缝落在她的脸上，覆盖了原本的阴影。

　　片刻，林惜芷起身接过了晏春手中的姜汤，纤细的手指触碰了晏春的指尖，像有一丝凉风不经意地散了。

　　冒着热气的姜汤让林惜芷心中奄奄一息的火焰又隐约复燃了，照亮了她最晦暗的角落，但向外袒露的依旧是漆黑冷硬的柴木：“为什么？如果晏家想从我身上谋取什么好处的话，可是使错算盘了，我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后。”

　　晏春摇了摇头，将喝完姜汤的碗收进食盒：“和晏家无关。 ”

　　“那和谁有关?”

　　“只和你有关。”晏春柔声道。

　　林惜芷看着晏春收拾食盒的动作，月光摇摇晃晃，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像一出不动声色的皮影戏。

　　“我难不成还救过你。”

　　“对，在十年前。”在21世纪一场微不足道的大雪里，那年她们都十八岁。

　　晏春走后，林惜芷躺在榻上失眠了，她怎么也想不出她什么时候救过晏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