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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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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乙搬过来和我住,把屋子让给老鬼。小乙阴沉着脸,时不时瞪老鬼几眼,老鬼却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喝茶,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小子,你瞪我也没用,我绝对不会给食宿钱的。”老鬼理直气壮大声道。
小乙一个踉跄,鼻子都要气歪了,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如果我帮你家公子调理好身子,你划不划算?”老鬼笑道。
“此话当真?”小乙双目一亮,继而怀疑地看着老鬼。
“真亦假来假复真。”老鬼摆出一副神棍的嘴脸。
小乙又有些气恼。
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戏,笑道:“好了好了,老先生靠嘴皮子吃饭,你可说不过他。”
“诶,大侄子,你可别当我随便说的,你受过寒落下病根,又心内郁结难疏,再加上长时间劳心劳力,病势缠绵反反复复,心病老朽是治不好了,不过教你强身健体的法子还是有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所说竟一字不差。
“老朽在茶楼已经帮你把过脉了,”老鬼慢悠悠喝口茶,站起来看了周围一圈,皱眉道:“寒酸哪寒酸,大侄子,你该找人来修葺一下官邸了,只有三间破屋子,老朽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对外人说哟!”
这人时而正经时而嬉笑的,我也看他不透,不过倒是个十分有趣的老人家。
晚上我披着外袍坐在案前练字,小乙在旁边帮我磨墨。老鬼在我屋子里,难得没开口说话,只是在书架前面慢慢察看,时不时抽出一两本书来,翻一翻又放回去。
“啧啧,大侄子,你这手字,考状元是甭想了。”不知何时老鬼竟然站到了我旁边,看着我的字,连连摇头。
“老人家真乃神人也,又让您说中了。”我含笑继续练字。
“是哪个蒙学先生如此误人子弟?”
“老人家不去摆摊算卦真是可惜了,”我笑道:“家父江暮云,的确是个蒙学先生。”
“江暮云?就是京城的那个江家小少爷吧。”老鬼想了一会儿,说到。
我惊讶道:“老先生认识家父?”
老鬼摇摇头,嘿嘿笑道:“没见过,不过二十几年前江暮云是京城第一才子,我倒也听说过,据说还是个粉雕玉砌的漂亮娃儿,我也想见见的。按理说他的字不可能难看吧?”
“家父的字的确很好,不过他带着我漂泊的时候,做过一段日子的道士,那时候我刚刚能拿笔写字,他叫我帮他画符,后来字就一直写不好了。”我无奈一笑。
小乙在一旁偷笑。
“哈哈,既然如此,练也没用了,罢了罢了。”老鬼大笑道。
“原本我也想练好,不过总不见长进,如今练字只是修心养性,当它是门学问,敬它便好。”
老鬼捋了捋胡须,含笑看着我:“看你不是个刻板之人,怎么会心结难解?”
我一顿,又想起龙非邪,黯然道:“不是事事都放得下。”
“公子!”翠儿的娇喝声响起。
屋里三人都吓了一跳。
翠儿站在门口,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外面喊了两遍说张文修大人来了,公子到底听见没有?”
“啊,哦,请他进来。”我赶紧赔笑道。
“看来得给公子补补耳朵。”翠儿没好气地边说边走了。
老鬼拍着胸口道:“大侄子,你府上的人也太没大没小了,此等凶悍女子,哪个敢娶哟。”
我刚想叫他噤声,果然翠儿的吼声又传来进来:“死老头老娘烧了你胡子!”
又传来张文修的咳嗽声,翠儿立刻乖巧道:“张大人,公子正在屋里等你,翠儿若有失礼之处,张大人见谅。”
我和小乙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老鬼瞪大眼睛。
张文修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
老鬼识趣地自己走了,我一抬手道:“若采先生坐。”
张文修坐下:“大人,下官是来看看大人,今日在茶楼的事情,让大人受惊了。”
“若采先生,那个李秀,就是前几日你举荐给我的士子?”
“是。”张文修神色不自然。
“他文章写得还不错,可是今天一看,性情乖张目中无人,若采先生为何觉得他能用?”我垂下眼帘,慢慢蘸墨。
“是下官看走了眼……”
“若采先生善于识人,必然是李秀有不同之处,若采先生才会青眼相加吧。”我淡淡道。
“大人!”张文修突然跪了下来,神色不安。
“先生这是怎么了?”我含笑看着他。
“下官,下官的确收了李秀的银子,请大人责罚。”张文修叩首道。
我走过去扶他起来,笑道:“若采先生何必如此,本不是什么大事,陇州清苦,我也是知道的,先生也知道,对于官员受些孝敬,我从来不干涉,只是,”我冷下声音道:“陇州不是先生的,更不是我的,乃是朝廷的,你我身为朝廷命官,还需举贤任能才是。”
张文修额头出了冷汗,连忙道:“大人明鉴,下官从未有僭越之心。”
我勾起唇角:“这便好,我自是相信先生的,今日之事,先生不必在意,日后陇州的事务还要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张文修安下心来,拱手道:“下官听凭大人差遣。下官告退。”
“我送先生。”
“不不,大人保重身体,下官自去。”
我让小乙送走张文修,自己把书案收拾了一下,寻思着不知道陇州什么地方有好墨卖。
“公子,想不到张大人看上去道貌岸然,竟是个贪官。”小乙嘟着嘴走进来。
我边整理手上的纸张边道:“陇州官员收受贿赂的,远不止他一个,李秀能给多少银子?你没看到官商勾结呢。”
“公子怎么不查办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你看张文修贪财,可是他精通政务很有才干,沈未名出了名的吝啬,府库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任青好色,却思虑周全,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府衙很少有冤案。世上德才兼备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只要一个人有才能,就可以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只要不犯大错,那些小瑕疵就可以忽略了,没有他们,我拿什么治理陇州?”
“这倒是,公子最爱躲懒,却把陇州治理得越来越繁华。”小乙接口道。
我面上一红,瞪这小子一眼。
“可是公子所有事情都让张大人出面,陇州百姓可是只知道张大人,不知道还有个江司马呢,我看张文修都对公子越来越傲慢了。”
“这我也知道,所以今天才吓吓他,要他弄清楚一州大权在我手上,就算他再得民心,也动摇不了我的根基。”
“为什么,公子以前不是说过民心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笑道:“那是对统治者来说的,可是我和张文修都是一介文人。你知道为何朝廷会让文官节制武将?”
小乙想了想:“大概是怕武将谋逆吧。”
“这就是了,武将一旦不受节制,就容易乱国,可是文人就不同了,天地君亲师,这些思想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不容易生出叛乱之心。陇州的兵马只有我和夏凌云有权利调动,说起来夏凌云还是我的下属,只要兵权在我手上,张文修他们能不对我这个上峰毕恭毕敬?只要夏将军站在我这边就行了。我今天就是给张文修他们提个醒儿,免得我养病养久了,他们就对我视若无睹,自己当起土皇帝来了。”
“那公子可以放心了,我可以保证夏将军是我们这边的。”小乙骄傲地拍拍胸脯。
我笑着看他一眼:“夏将军为人正直,只会站在朝廷这边。”
“咦?”小乙不解。
我站起来把披在身上的外袍取下叠好,慢悠悠准备睡觉:“在陇州,本官就代表朝廷。”
“噗!”
吃过早饭,翻出以前看过的几本旧书,准备重读一遍,老鬼硬要拉着我出去散步,我几番推辞,他却纠缠不休。
“老先生,晚辈的病还要好好休养,就不陪你出去走了。”我无奈道。
“胡说!”他吹胡子瞪眼道:“久坐伤肉,久卧伤气,你的病要是整天这么休养,只会越来越差!”
“可是多走一段路,晚辈就会喘。”
“那就每天走到你喘为止。”老鬼瞪眼道。
我拗不过他,被他拉着在城南慢慢走了一圈,还是觉得有点疲倦,中午睡了好几个时辰。吃过晚饭,他又叫我散步,我叫苦道:“老先生,晚辈一日无书不欢,今日还没看一个字呢,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那就回来再看。”老鬼兴冲冲拉我出去。
晚上回来迷迷糊糊擦洗了一翻,倒头就睡着了。
老鬼又在我平时喝的药方里加了几味药,我自己看了看,又反反复复查了医书,确定加在一起不会有毒才喝下去,头一次喝这么难以下咽的汤药。
折腾了几个月,我自己觉得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步子不再虚浮,城南城北走两三个来回也不会喘得厉害。我也越来越习惯散步,有时候晚上还和老鬼去正街的夜市逛逛,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给小乙和琮儿,小乙很是不屑的样子,都收在一个包袱里,道:“将来都拿去给爱哭鬼吧。”
八月份的早晨很凉爽,还有微暖的阳光,我摇着折扇跟在老鬼后面,时不时吟几句诗。
老鬼嘟嘟囔囔道:“酸书生。”
我不理他。
“书生,来来,咱们跑一段。”老鬼说着就把布衣的下摆扎在腰间。
“跑?我不行。”我连连摆手。
“怎么不行?走都走得了。”老鬼一板脸。
我犹豫着,老鬼突然抓住走过身边的一个妇人的手。
“来人啊,老头非礼啊!”那妇人立刻吓得大叫。周围立刻有很多人看过来。
“大侄子,还不跑,要被打死了!”老鬼拉着我就跑。
我哭笑不得地跟着老鬼一路奔逃,所幸后面喊打的人没追多久就不追了。
“咳咳,老头,咳,要挨打也是你,你拉我干嘛?”我扶着树喘气。
老鬼却脸不红气不喘,笑眯眯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抚须笑道:“现在气足多了。”
他突然这么正经起来,我不好再说什么,一揖道:“多谢老先生给我治病。”
“你的病我只能调理到这个地步了,以后就看你自己能不能解开心结,好啦,以后你自己来散步吧。”
“老先生要去哪里?”我疑惑道。
“哦,我准备去庙里摆摊算卦,挣两个钱花。你放心,我还没想离开陇州呢,在你家白吃白喝的,哈哈。”
“……”
“怎么,你那什么表情,想我老头走是不是?”老鬼瞪我。
我一揖笑道:“先生且走,晚辈跟着。”
九月的时候,不知道沈未名发什么疯,居然说要给我修葺官邸新盖房屋,我看着笑眯眯的沈未名,靠过去低声道:“沈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可是发财了?”
沈未名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没有。”
“那……”我心里纳闷。
沈未名朗声道:“回大人,商税和商队的利润减去今年赔的几笔银子,还有收购马匹和马场的钱,府库存银大概在十五万两上下。”
我笑道:“辛苦先生了。”
“大人的官邸太过寒酸,不要说那些富商的大宅了,随便一个官员的宅院也比大人的气派,所以属下们给大人修房子,大人是一州之长,住这样的地方未免失了脸面。”
我想了想:“也是,朝廷以后派来接替我的人也要有个好住处。”
沈未名张大嘴,惊道:“大人要走了吗?”
“咦?”我含笑看着他:“我已经来陇州两年了,三年一到,官员离任本就是常事。”
沈未名勉强笑道:“大人这样的上司,下官说句实话,真是舍不得。”
我淡淡笑道:“还早呢,沈先生说这样的话,我会以为在赶我。”
沈未名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我走到院子里,小乙和翠儿、老鬼在院里转悠,我笑问:“在干什么?”
翠儿气鼓鼓道:“公子,这老头居然说要把我的菜地给填了。”
“当然了,”老鬼捋捋胡须道:“这官邸可要修得气派,院子里有块菜地像什么样子?大侄子,要我说,多种些竹子可好?”
我拍掌笑道:“好好。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老鬼大笑道。
“公子被这老头带坏了,真像一对不正经的爷孙!”小乙在一旁取笑道。
“公子!”翠儿大喝一声。
“咳咳,先生,不如菜地就不要填了,用竹篱围起来吧。”我轻咳一声。
“好好。”老鬼立刻点头。
天气冷了以后,我又窝回了屋子里,老鬼也说我有寒疾,不要出门受寒气比较好,他自己则跑去算卦了,怕被人认出来他是说书的老鬼,把头发胡子都染黑了,身着道袍,自号虚镜道人,听说算得还颇准。
快到年节了,我和小乙一人写了一封信给琮儿,装在一个信封里。我看小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忍不住道:“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小乙脸一红:“公子!”
我更想逗他:“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又是你跟夏将军学了什么招式啦今天去哪儿玩看到些什么什么的,这些琐碎的事情都告诉琮儿,小心他烦你,哈哈。”
小乙红着脸哼了一声:“没有,你看爱哭鬼每次也回一大堆的,一点文绉绉的词都没有,不知道在书院学得怎么样。”
“还有几个月,咱们就能回京城找他了。”我笑道。
“不过,你要是给他带个嫂子回去,你说琮儿会不会更高兴?”我问。
“公子?”
我取笑道:“你上次摔跤赢了那个胡人,多少胡人女子赞你是真勇士?我看汉家女子也有不少丢丝巾给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机会?”
“公子,我年纪还小。”小乙不自在道。
“十八也不小了,男儿在你这个年纪,大多娶妻生子。你们家只剩下你,继承香火开枝散叶事情就要靠你,我是你唯一的兄长,一定要帮你操办的。”我柔声道。
“公子……”
“哈哈,既然如此,那老朽也要给你这书生操办婚事了,我可是你唯一的长辈。”老鬼开门进来,一阵风冷吹进来,我打了个哆嗦。
我苦笑道:“先生你就不要掺和了。”
“这怎么叫掺和?”老鬼挑眉道:“读书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你还算不错,没治国,好歹治理一州,平天下你是不要想啰,就剩下齐家了,来来,你看中了哪家女子,我去给你说说,老朽三寸不烂之舌,全陇州的媒婆加一起也说不过我呀!”
我连连求饶。
“这下好了,看公子还敢逼我。”小乙幸灾乐祸。
“要不然,就近,娶了翠儿好了!”老鬼一拍大腿。
“谁要娶我?”翠儿正好端着饭菜进来,看见老鬼,把托盘往桌上一摔,叉腰瞪眼道:“死老头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老鬼悻悻然,我和小乙在一旁偷笑。
“不过,要是小乙哥的话,翠儿可以考虑考虑。”翠儿顿时脸飞红霞,扭捏道。
“噗!”我立刻把目瞪口呆的小乙推出去。
“不对啊,按照我说书的经验,这丫头应该喜欢我大侄子这样的啊!”老鬼不解地看着翠儿。
翠儿一撇嘴,看了看我,不屑道:“公子那个病怏怏的样子,怎么下地干活啊,谁家女子看得上?”
“看不上看不上,”我连连点头:“还是小乙这样俊朗又结实的后生好。”
“公子知道就好,翠儿害怕说实话伤了公子的心,其实公子是个好人。”翠儿反倒安慰起我来,我哭笑不得,点头受教。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有人在外面高呼:“大人,江大人!”
“公子,我去看看。”小乙走了出去。
“公子吃饭吧,等会儿都要凉了。”翠儿说。
“坐下吃吧。”老鬼和翠儿都坐下来,我刚拿起筷子,小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焦急道:“公子,胡人来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