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我素来有点失眠的毛病,回到房间也并不急于睡觉,翻出柜子里的酒,一边喝,一边继续写些烂俗的网络小说,偶尔浏览一下作品的评论区,有人厌恶,有人喜欢,不过只要留言,总归是个热度,有热度就有钱赚,有钱赚就不会饿死。
凌晨三点,我上了个厕所,然后打开电视,这个时间播放的节目,都是被放弃的节目,比如现在正在如泣如诉的外国歌剧。随手扯过沙发上的旧衣服当被子,我盯着五光十色的屏幕,躺下。
很快,客卧就开了门,刘清临走到我面前,“还没睡吗?”
我挥手,“挡住屏幕了,麻烦让开点。”
他坐在我身边,又问,“这也是你的习惯吗?”
“嗯,忘了有客人,是被吵醒的吗?”
“不是,我也没睡。”
我只好从屏幕上移开眼睛,确认一下他的脸色,“胃疼?”
“没有。”他摇头,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温柔而伤怀的笑意,仿佛我说了什么让他又开心又难过的话,“你还记得。”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熟悉艺人的各项情况,是经纪人的基本职业素养,刘清临的最可能影响工作的身体因素,就是严重的胃病。
他在年轻的时候是个无名小卒,工作安排昼夜颠倒,饮食作息都极不规律,反而是人到中年以后,渐渐拥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魅力,饰演的各种正反派配角都极具吸引力,年轻时稍显轻浮的那双桃花眼,在时间的鬼斧神工之下,变成了一双既克制又撩人,既禁欲又妩媚的眼睛,是公认的越老越好看。
工作的第一个月,我在车上给他重申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到达酒店的停车场,我推门准备下车,却忽然被轻轻握住手腕,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萋萋,扶我一下。”
任齐虽然是他名义上的生活助理,但实际上也是其他几位艺人的共同生活助理,公司资源有限,对于这种事不多人不红的中年演员,都不会倾斜太多资源,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负责他。
我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他不对劲的脸色,赶紧将他扶到房间,一面看着他温水吃药,一面打电话协调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他躺在床上,紧紧蜷着身,一手按住胃,试图让疼痛有所减缓。
挂断电话,我拖过椅子坐在床边,“需要去医院吗?”
“老毛病了,不用。”
“需要通知韩总吗?”
刘清临闻言,看向我,“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大多数人只知道,刘清临隶属腾华娱乐公司,私事方面一向低调,却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腾华三大合伙人之一的千金,韩安南。
我如实回答:“因为分岗面试的时候,是韩总亲自面试的我。”
一个刚刚入职的新人,出任一个不温不火的中年演员的小经纪人,却得到这种高规格的面试,怎么想都不合常理,经过和同事和前辈的多方打听,我才知道韩安南是刘清临的妻子。
据说,韩安南和刘清临结婚以后,凭借刘清临在电影戏剧大学的人缘人脉,签到了不少科班优质演员,腾华娱乐也逐渐崛起成为业内的头部公司,刘清临的眼光向来很好,看中的年轻艺人,大多都会在未来几年崭露头角,算是公司的功臣,只是处境一直有些微妙。
我听到的八卦里,总是会有“入赘”这样的字眼。
刘清临似笑非笑,“他们是怎么向你说起我的?”
那时候我太年轻无知,看不懂他的表情,后来想想,那时候的他,一定怀疑我是韩安南的人,特意调到他身边,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带着防备接受我的关心,我却毫无察觉。
比起我爱他这个答案,他更倾向于我别有用心。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回答他:“只要你和韩总真心相爱,家庭幸福和睦,别人的议论一点都不重要。”
“看来她没有告诉你,”刘清临的表情如常,“我们分居很多年了。”
“那为什么不离婚?”话问出口,我就点头,“哦,我知道了,有钱人总是有一些财产分割的问题需要处理,你们也是这种吗?”
刘清临没回答,但表情算是默认。
于是我也不再追问,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刘清临阖眸休息,我的目光不由自主,长久落在他的脸上。
不可否认,在听到他的婚姻名存实亡的那一刻,我不仅没有替他难过,反而感到一种隐秘的雀跃。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爱是不期待得到回应的。
我亦希望他爱我。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好像很慢,也好像很快,他睁开眼,正对上我的目光,我顿时做贼心虚,避开他的眼睛,“醒了?”
“本来也没睡着,”他微微笑,“很久没听到键盘或鼠标的声音,觉得有点奇怪。”
我更加心虚,“你,你的胃疼好点了吗?”
“嗯。”
“那我叫晚饭可以吗?不吃东西的话,会更不舒服吧。”
“好。”
我不懂怎么照顾人,也不懂胃疼的时候,什么食物能吃,什么食物不能吃,刘清临也不知道,于是,吃完晚饭以后,他的脸色愈见苍白,可是硬撑着,没有告诉我。
忽然,他探出半边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
一定是很疼了,否则他不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力,整个人几乎要跌下床的样子,我吓得立刻蹲在他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防止他摔下去。
枫叶色的长裙,红玫瑰手链和金羽项链都被秽物染上,但我不在意。
清理完房间,换了月白色衬衫和银灰色阔腿裤,刘清临还是在半昏半醒的状态,我扶他起来吃药,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和冷汗,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他彻底清醒的时候,我正红着眼睛,在桌边查资料做笔记,关于胃病的注意事项,一条条写满纸上。
“对不起,萋萋,给你添麻烦了。”
我放下笔,立刻蹲在床边,平视着他,“该道歉的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工作上的粗心,还有医学上的无知。”
他半开玩笑地说:“请你谅解,老年人总有一些遭人嫌弃的毛病。”
“你只有四十岁,一点都不老。而且,我也一点都不嫌弃。今天晚上,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吗?”
他有些怔,“为什么?”
“我爸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他喝酒喝多了,自己在家吐,呕吐物呛入气管,家里没有人,他就这样死了。没有诅咒你的意思,但我很怕你今晚再吐,身边没人看着,是非常危险的。”
他看着我,辨不出眼神。
“反正,老年人也不红,不会有人偷拍什么共处一室的新闻吧?肯定卖不出好价钱。”
刘清临像是被我逗笑,“我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吗?”
“没有,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了,其实什么印象都没有,唯一能让我想起父亲的事,就是我妈严格禁止我沾酒。”
酒精开始麻痹我的中枢神经,于是我打了个哈欠,将歌剧的声音调小。
“不回去睡吗?”
“我习惯睡沙发。”
刘清临点头,到我的房间,将我的被子搬过来,拿走我身上披的破衣服,慢慢替我盖好,然后依然坐在我身边,像哄小孩一样,把手放在我的脑袋上,温顺地梳理我乱糟糟的短发。
“为什么改成短发了?”
“长头发洗的麻烦,懒得打理。”
“嗯,睡吧。”
他没有回房的意思,我也懒得驱赶,任他摆弄,快要睡着的时候,或者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的手好像从头顶转移到了我脸上,一遍遍摩挲,指尖脆弱颤抖。
我正梦见监狱的夏天。
每个下午只有两次放风的机会,一次用来上厕所,一次用来打水,还有人会买自购的矿泉水,然后放在公共冰箱里冰镇,这个机会不是谁都拥有,只有任务量靠前的生产线,才能有此殊荣。
但我身无分文,而且缝纫机的任务还差得远,只能继续踩。
入狱的时候倒也带了一些钱,但第一天就被抢得一干二净。
高温的天气和持续的工作让我几乎晕倒,但如果完不成任务,我确信那下场比晕倒更可怕。
不会打架,被按在地上也毫无还手之力,狱里的大姐头踩着我的胸口,向我展示手里的冰镇矿泉水,“磕头求我,可以给你尝一口。”
我死犟,不开口,不就范,矿泉水瓶上凝着一层白雾,闷热的空气中,水滴持续不断落在我的脸上。
很奇怪,是温热的。
像是被蚊子咬了一样,我翻身,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三年的监狱生活养成了一些改不掉的生物钟,比如每天早晨五点半,雷打不动地醒来。
刘清临还是坐在我旁边,不过坐着睡着了,我看了一会儿,他的眼角有淡淡的红,只是一夜,就像忽然沧桑,让我觉得他是个彻底苍老的人了。
不知道他会待多久,希望不要太久。
我躺下继续睡觉,朦胧中不知道几点的时候,我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屋子里开始有食物的味道,然后有人蹲在我身前,拍拍我的脑袋,“萋萋,吃早饭吗?”
在他伸手的瞬间,我已经恶狠狠出手,用最痛的姿势别住他的胳膊,等看清是谁以后,我放开手,打了个哈欠,“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动我,有一些养成的条件反射,顺便,我不吃早饭,习惯睡到下午两点。”
“不饿吗?”
“老子不饿,又不是在蹲监狱,老子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走开,别烦我。”
房间恢复了安静。
下午两点左右,我终于爬起身,厨房的蒸锅开着,有热腾腾的馒头、花卷、包子,还有鸡蛋和牛奶,我看了眼沙发上的刘清临,他似乎正用手机处理事情,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头,对我笑,“有喜欢吃的吗?”
我叼了一个包子,拿着牛奶,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赵敬”。
腾不出手,我按了免提。
“赵警官,有事吗?”
“没吵你睡觉吧?”
“刚醒,我犯事了?”
“目前还没有,就是想问问,昨晚,你家里有客人吗?”
我看了刘清临一眼,他也正看我,“怎么,我家里的客人是通缉犯?”
“昨天审你的时候,我出去接电话,有人报警说,看见何萋萋浑身是血——我说你怎么突然变态,跑回来让我抓你呢!那个报警的人不肯交代和你的关系,不过,据我盘问,他对你的基本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显然是熟人,但居然不知道你住哪里。”
“赵警官,你这是泄露公民个人隐私,犯法了知道吗?”
“呦呦,你还好意思跟我谈法律?”
“他要是把我杀了,你就是从犯。”
“得了吧,坏人见你都绕道走,我这是为你好,怎么样,是不是从前的朋友?”
“不是,是从前的相好。”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很久。
“他如果还敢骚扰你,我保证将他绳之以法。”
“赵警官,看不出你是这么仗义的人。”
“何萋萋,你看人的眼光一向都差到家了。”
“放屁,我挂了。”
“晚上不要再出去喝酒了,不要活得像个鬼一样。”
我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