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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赵警官和另一个警察推着担架,一阵风似的排开人群,往手术室里冲。
      担架上的老人已经面如死灰。
      过了半晌,赵警官才从里面走出来,口罩上的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我抬手跟他打招呼,“嗨。”
      “何萋萋?”他看我,然后又看刘清临,“你俩谁阳了?”
      “他。”
      赵警官赶紧退开几步,“我也阳了,还是离你远点吧。”
      “阳了还上班?”
      “那怎么办,医生护士也都阳了,不还是要带病给你们看病?”
      “怎么是你们送人来,120呢?”
      “120哪还忙得过来,大家现在打不到120,就打110了。”赵警官挥手,“不跟你聊了,我得走了,少给我惹事!”
      “知道了,你也保重。”
      刘清临问我:“旧情难忘?”
      “对啊,”我笑着反问:“是不是很不错?热情正直,年轻帅气。”
      “这好像算不上什么优点。”
      “身体好算吗?”我耸肩,“病了还坚持为人民服务,生龙活虎,来去如风,不像有些人。”
      “那为什么分开?”
      “我自惭形秽呗,没看过网文吗,正直警察和堕落少女,都得有这种桥段。”
      “……”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急诊区的氛围更加焦灼和沉重,我正和刘清临斗嘴,前面的队伍已经吵起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眼看自己的老父亲不舒服,立刻要求插队优先检查,而排在前面的中年女人寸步不让,表示自己的母亲同样病势沉重。
      “就你家有老人,谁家没有老人,不到万不得已谁来医院,你凭什么插队,就你爸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不是命?”
      “你这女的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告诉你,我就不让你插队,怎么着吧。”
      两个人越吵越厉害,劝架或者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走廊充斥着大声的呼喝,医生和护士根本腾不出人手管理,只是满脸疲惫地出来勉强告诫两句,但没有任何效果。
      刘清临倚着走廊的墙壁,微微弓身,额上有一层薄汗。
      口罩阻碍了他本就困难的呼吸,医院混乱的环境和越来越尖锐的叫嚷冲突,同样加剧了他的不适。
      没有地方能坐下休息,我擦了擦他额上的汗,“还撑得住吗?”
      他看我,那双眼睛还是很温柔,他点头,摸摸我的脑袋,“我没事,别紧张。”
      前面的人群已经开始推推搡搡,场面更加失控。
      “你什么意思?你再动我,我报警了信不信?”
      “报警?去啊,你去啊,看警察理不理你,我就推你怎么了?”
      我想上前,刘清临握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摇了摇头。
      “你放心,这个时候,我不会给赵警官他们添麻烦的。”
      刘清临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选择相信我,松了手。
      我立刻凑到两人面前,热切地举手:“打赢了就能插队吗?带我一个!”
      女人瞪我,“哪里来的没教养的小孩,爸妈没教过你先来后到吗?”
      “这样吗?”我转身,“那叔叔,你回去排队吧,大家都被吵得头疼了。”
      中年男人情绪正激动,闻言立刻推我,“上一边去,这没你事。”
      我接住他的手腕,他继续用蛮力推我,我纹丝不动。
      他被我惹火了,另一手也向我伸来,打算用全身的力气,非把我狠狠推倒不可,我卸了手上的力,借他扑来的惯性,转身一带,砰地一声巨响,把他摔在了墙上——或者说,我改变了一下力的方向,他自己把自己摔在了墙上。
      走廊安静了。
      一个年轻女孩把一个壮汉摔在墙上的场景,可能他们之前只在电影里见过。
      周围的人纷纷退开几步,感觉到我可能不好惹。
      男人被撞懵了,他瞪着我,眼里有震惊。
      我握住他父亲的轮椅把手,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恐和愤怒,“你想干什么?给我放手,听见没有,放手!”
      “帮爷爷回去重新排队啊。”我把老人推回原来的位置,“是这里没错吧,麻烦让一下。”
      队伍前后的人默默移开一个位置。
      我拍拍手,笑起来,“早这么安静就好了,都是病人,大家互相体谅啊。”
      回到刘清临身边,走廊里的人还在看我,我抱着胳膊,摆出一副混混的架势,冷冷逼视众人,仿佛谁再敢造次,我立刻就要动手收拾一样。
      监狱生活让我深刻认识到,跟文明人讲道理,跟野蛮人讲野蛮。
      我问刘清临:“是不是很和平的解决方式,我可一下都没还手。”
      刘清临笑着摇头,“你啊。”
      终于做完检查,肺部一切正常,尚不需要介入医学治疗,如果实在挺不住,可以来医院吸氧,不过医院的氧气储备已经告急,医疗设备和药物资源也都非常紧缺,在家能扛住的话,就尽量在家。
      从医院出来,坐回后座,刘清临立刻摘下口罩,我才看到他的唇色有隐约的紫,他用力按着胸口,一下一下地呼吸。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后座,因为副驾驶必须系安全带,而那会加重他的不适。
      我扶着他微微前倾,斜靠在我的怀里,他的身体不断起伏,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脆弱和无助,同样的病痛,放在我身上和他身上,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年龄的增长会带来身体的衰老,这是客观事实。
      甚至能听到他痛苦的呼吸声。
      于是,我也拍拍他的脑袋。
      “辛苦了。”
      刘清临缓了很久,终于有力气说话,“对不起,我病得很糟糕。”
      “谁都会有老去的那天,没人能例外。”
      我很怕想象自己老去的生活,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世界会有越来越多的无能为力,我知道没人会在我身边,一个人的老去,是漫长寂寞、孤立无援的。
      刘清临,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老去的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枕在他旁边,他因为胸口的阻迫而无法平躺,只能半坐着休息,所有的灯都关了,我睁着眼睛,想了很久,问他:“刘清临,你怕老吗?”
      “萋萋?”
      “今天在医院看到那些老人的时候,我就在想,至少还有人把他们送到医院,在开城,有很多老人,身边根本没有人,如果病了,又有谁把他们送到医院?”
      刘清临只是说:“年轻的时候,不会想老去的事。”
      “以前,我妈说,人有三种死法。第一种,伴侣和孩子握住他的手,第二种,医生和护士握住他的手,第三种,他独自死去,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妈妈去世的时候,身边独独少了我,独独少了最应该出现的我。
      刘清临没再说话。
      这一夜我是被冷醒的。
      估计体温至少有三十九度,嗓子痛如刀割,我想说话,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拽拽刘清临,他被我弄醒,我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完全说不出话,体温计给我。”
      他立刻俯身探我的额头。
      “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我摇头。
      量了体温,四十度,刘清临起身下床,“我去拿药。”
      我可以吃正常的退烧药,空腹也没关系。不过刘清临还是做了早饭,换我躺在床上听天由命。
      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好像非常累,仅仅是起身走到房门口,我就看见他停下脚,弓身缓了很久。
      虽然早饭是粥,但每一次吞咽都引出剧痛,我头皮发麻,一顿饭吃出三顿饭的时间。刘清临比我先吃完,他开始查网上的各种食疗偏方,据说对嗓子痛有奇效。
      我把碗推给他,示意我吃饱了。
      他问我:“反胃吗?”
      我在手机上写:“好像没有味觉了。”
      “我放在冰箱里的和果子,是不是被你吃了?”
      我继续写:“吃了,怎么了?”
      “第一次没有做好,没打算给你。”
      “既然是食物,好吃才是第一。”
      “那么,”他笑着看我,“好吃吗?”
      我点头。
      “萋萋,你不说话的时候,好像忽然可爱很多。”
      他又开始说我最讨厌的话了。
      我在手机上用力敲字,只能通过增加感叹号的方式,表达我的愤怒。
      “刘清临!!!!!!!”
      他看着那串字符,低低笑出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捂住胸口深吸了几口气。
      我写:“退烧药效果很快的,中饭还是我做吧。”
      刘清临摇头,摸摸我的脑袋,“没关系,萋萋,好好休息,我们换班了。”
      “你确定不是逞强?”
      “嗯。”
      对乙酰胺的退烧效果不错,我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体温就明显降下来了,可以自己去客厅吃饭,但是刘清临的状态很难让人放心,吃完饭他就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俯着,什么都没做,好像很累。
      我躺在他旁边,他低头看我,我仰脸看他。
      “不回去吗?”
      我摇头。
      刘清临替我盖了一层薄毯,伸手覆上我的眼,“睡一会儿午觉吧,萋萋。”
      我把手机举给他:“睡不着,身上疼,脚尤其疼。”
      刘清临起身,然后又蹲在我的脚边,“是这里的旧伤吗?”
      我点头。
      他轻轻按上我的脚踝,一点点揉着。
      我再次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刘师傅,你的手法很专业。”
      他笑,“网上学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然后,他没收我的手机,“闭上眼睛,萋萋,不许再说话了。”
      我的症状和刘清临很不一样,除了发烧,就是完全纯粹的疼。嗓子疼,身上也疼,有旧伤的脚腕简直像被电锯锯开了一样。
      忽然庆幸,里面的生活锻炼了我对疼痛的承受能力。
      迷蒙中我总是会想起那些岁月。
      监狱里不能搞出太过明显的伤痕,很多时候,她们为了让我屈服,就会故意踩住我的脚踝,用脚反复蹂躏,观看我因为剧痛而涕泪交流的扭曲面容。
      想到这里,我轻轻颤抖了一下,瑟缩着蜷起脚。
      脚腕上的那双手动作顿住,然后,更加温柔地按摩着我的疼痛处。
      可能因为生病,可能因为疼痛,又或者,脚腕本就是神经敏感的地方,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心跳。这一阵心跳骤然将我带回毕业那年的春天,我第一次拥抱刘清临,他的怀抱同样热烈奔放,那一刻我起了贪念,收拢自己的手,妄想留住他,哪怕多一秒也好。
      排练结束,他放开我,表情一片淡然悠远。
      我尴尬地坐在场边,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我如火燎原的心跳。
      “何萋萋。”
      “在!”
      他探究地看我,“我这么让你紧张吗?”
      我羞赧,“你发现了。”
      “很难不发现。”他说,“你的心跳,剧烈到无法忽视。”
      我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他也望着我,从那个表情中,我感觉他真的只认为我在紧张,甚至,他可能在反思,是不是和年轻人有了代沟,不够亲和,所以会把对方吓成这样。
      “不是紧张,是喜欢。”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答案,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窗外的阳光烈烈直入,忽然起风,树影摇曳,满室碎金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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