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左右之手

29、第 29 章

　　杨东明在春节前几天才回家。家里一切依旧，唯有微妙变化的是爸妈。但这个微妙的变化所产生的化学反应是巨大的，给了杨东明久违的家的感受。
　　爸妈几乎天天在家。刘颖的研究从论文急转到了菜谱上，吃什么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拿什么器皿盛。她最爱摆盘。饭菜的味道一般般，可模样好看。杨荣就各种配合，找盘子。
　　而在杨东明上次回家时，爸妈即使都在家里，也是一个房间一个书房，或是一个厨房一个阳台。即使是一起吃饭，刘颖看见杨荣，不是走开就是离远点。他们是磁铁的同性相斥是水火不容。
　　杨东明回家到车站后，是爸爸来接他的。虽然他说自己可以乘地铁，可杨荣坚持来接。
　　“东明。”
　　“爸爸。”
　　“哎，走，回家。你妈在家做饭了。”杨荣提上儿子的大行李箱，往地下停车库走去。
　　“噢。”
　　杨东明没有在意。但其实爸妈之间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对方，因为他们互相不关心。
　　一到家，杨荣放下行李，就去了厨房。
　　“我们回来了。”
　　因为厨房油烟机的轰鸣声大，所以杨荣大声地朝着厨房喊。
　　“回家了。”
　　刘颖系着围裙举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厨房出来。
　　“妈。”
　　“哎，东明，你先收拾东西，马上开饭啊。”说完，她进到厨房里。
　　爸妈全进到厨房里。
　　杨东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在房间里边整理东西边和陈媛聊天，客厅里传来一声吼，“吃饭了。”
　　杨东明手里的书呱叽掉地上了，太新鲜了，他爸爸竟然在喊他吃饭。平时，他爸爸能不能吃上妈妈做的饭都是个问题。
　　杨东明这才警觉起来，确实不对啊。他丢下手中的书跑到房门口，看向客厅餐桌。这时，他爸爸杨荣跟走钢丝似的从厨房端出了一锅汤往餐桌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端稳啊。”刘颖在厨房门口看着杨荣的背影叮嘱道。一是砂锅太烫，二是怕汤洒了。
　　本来这鸡汤是在大一些的砂锅里炖的，炖好后，刘颖非觉得这小点的砂锅好看，又给倒腾到小锅里。所以弄得满满一锅汤，还有一半在大砂锅里。
　　“管他什么锅子，又不吃砂锅。”杨荣说道。
　　“不行，这砂锅太大了，放在桌上另一边的菜都遮挡够不着了。”
　　“也是。倒。”
　　于是弄出满满一锅‘考验’杨荣的老鸡汤来。
　　“放心，洒不了。来了，老鸡汤。”杨荣说话的时候，不敢乱动，直到放下砂锅，才松口气。他望着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的儿子，“东明，吃饭。”转身又去了厨房。
　　噢。杨东明惊讶地跟到厨房里，站在门口惊奇地看着他们。
　　刘颖在炒菜，是个清炒时蔬。她在调味，杨荣在找合适的盘子。杨荣找了个满意的花纹图案的盘子，特意请刘颖老师‘过目’后，才放到她手边。刘颖自然地接过盘子，盛菜。然后再递给杨荣，杨荣端着盘子转过身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杨东明。
　　“饿了吧，马上就弄完了。”
　　杨荣以为儿子饿了，都追到厨房门口了。
　　杨东明侧身过他爸爸让道，“哦。”等他爸爸走过去，他直接来到妈妈身边。
　　“妈妈，怎么做这么多？吃不了多少。”
　　“不多，”刘颖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你难得回家。”
　　妈妈的这一眼让杨东明发现妈妈变了，眼神温暖，让她整个人充满了生气。多久了？这么样的眼神，应该还是在他小的时候存在过。然后这双眼睛就一直沉浸在痛苦中，连他都能从中品出来痛苦。
　　杨东明想短短的半年里发生了什么？爸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是什么会让妈妈有如此大的变化。他疑惑不解。
　　他对父亲杨荣的感情是复杂的。杨荣爱他，他也爱爸爸，父子天性。他可以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完全是父母的托举承载。可是爸爸让妈妈痛苦，这是他怨爸爸的地方。家如今的状况，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三个人，却貌合神离，他认为爸爸的责任最大。
　　终于一家人坐定，妈妈刘颖整了一桌子菜，鸡汤、红烧鱼、排骨、大虾…。虽然三个人吃饭时几乎没话，可气氛和谐。刘颖甚至盛了两碗鸡汤，其中一碗递给了杨荣。而杨荣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吃过饭，杨东明要去洗碗，被他爸爸一把推开。
　　“去休息，学习最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去。这几个碗我来。”
　　“是的，自己泡杯茶喝。要不先洗个澡？衣服都在柜子里。”刘颖说着话，把手里几个相同大小的碗摞在一起，递给杨荣。“要我拿给你吗？”
　　“我知道在哪儿，那我去洗澡。”
　　“嗯。”
　　刘颖在收拾盘子。杨荣把妻子摞在一起的盘子端进厨房里。
　　“剩下好多菜呀。”
　　“嗯。明天早上烙饼子吧。”
　　“怎么烙饼？”
　　“我来。做死面饼子，好弄。”
　　“噢，是不是卷菜肉啊？”
　　“嗯﹍”
　　说话间，他们进到厨房里。杨东明一手扶着卫生间的门把手，一手夹着洗换衣服，纳闷。连呼吸都互相嫌弃的两个人是怎么了？
　　年夜饭是在家吃的。菜谱是杨荣和刘颖两个人共同敲定的。杨荣主厨，刘颖摆盘。这回的年夜饭真的是堪称一流的宴席，由内而外以及色香味一一俱全。年三十一早，他俩先去的菜场，买回一堆。
　　他们看儿子还没起来，又跑了一趟超市，买回来一堆。这时候杨东明起床了，杨荣去热牛奶，刘颖蒸包子煎鸡蛋。都摆上桌后，让儿子吃上早餐。看看时间还早，于是两个人又去了超市。同样的，又买回来一堆。
　　爸妈在外面忙得不亦乐乎，好奇的杨东明装作出来喝水，顺道去厨房瞧瞧他们在干什么。他端着茶杯靠在厨房门框上，详查厨房里发生的一切。
　　刘颖正在给食材分类分装。杨荣把妻子整理好的一袋袋子的食材送入冰箱保存。大冰箱满满当当的，杨荣正奋力折腾挪出空隙来，地上还有一小堆等着进冰箱呐。厨房内一片和谐。
　　“有事吗？饿了吗？”刘颖发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儿子。
　　“没事。我喝水。”
　　“我给你洗个水果，正在用盐水泡，一会儿就能吃。”杨荣说道。
　　“哦。买了这么多。”
　　“过年就是吃。”
　　“哦，对了。年初二，高中同学聚会。”
　　“中午？晚上？”
　　“晚上。下午先玩，然后晚上聚餐。”
　　“好的。”
　　杨东明回去房间，他们俩口子继续忙活。好，食材充足，现在开始组合搭配。
　　中午，先来两个简单的小炒，荷兰豆炒虾仁，再加点儿腰果；西芹炒小鱿鱼，再加几片胡萝卜；肉丸子鸡毛菜汤。
　　晚上是正餐。八菜一汤，红烧鲍鱼五花肉，澳洲龙虾粉丝蒜蓉蒸，红烧石斑鱼，因为考虑到是春节，就按照传统方法制作，没有清蒸。香蒜奶油烤明虾，香煎银鳕鱼，清蒸帝王蟹，出锅后淋上海鲜酱油，洒上葱花泼热油。另外加了两个清淡的菜，凉拌海蜇丝，蚝油生菜。汤是老鸡汤，加了干贝海参。
　　杨荣和刘颖吃过午饭就开始准备，一个洗一个切。四点开火，一个主厨，一个根据锅里的菜准备器皿。杨荣颇有大厨的气派，刀工、投料、上浆挂糊、火候、勾芡泼汁、调味、翻勺装盘，一气呵成。咋一看，以为进了五星酒店的后厨。
　　五点半，菜全部上齐。
　　“开席咯。”
　　杨东明看着这一桌的菜，馋的直咽口水。
　　“必须配红酒。”
　　又是一通忙活。属刘颖最忙，找合适的杯子。她以对待科研的态度，积极热情、严谨仔细、一丝不苟﹍
　　最美不过烟火气，人间至味是清欢。世间繁华三千，不如一隅清欢。还有什么可以比得上此时此刻－－团聚一堂的家人，彼此关心，推诚相见。一起品尝精心准备的美食，吃下去的不止是食物，是心灵的港湾，是亲情，是温暖，是动力，是﹍，让我们无比充实。中国人赋予年夜饭的意义。
　　家的意义恰在此时，家是汇聚了力量，蓄积能量的地方。有了家的庇护，会让人勇敢自信。有追逐梦想的底气，亦有对抗挫折的勇气。
　　虽然他们一家三口话不多，可是眼神中多的是温暖是爱。
　　一直到杨东明开学离开家，他们每天的三餐都准时，三个人共同一起吃饭。
　　杨东明悄悄地观察着爸妈。他发现爸妈经常一起行动，是一起出去采买，然后一起做饭。一天下午他进入妈妈房间，他想单独和妈妈聊聊，却赫然看见了爸爸。正舒适地靠在妈妈平时爱坐的躺椅上看他的钓鱼杂志。杨荣只是爱看钓鱼杂志，他没时间去钓鱼。而妈妈正在电脑前忙活。看见儿子，她停下正在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手，从屏幕前侧过脸看着杨东明。
　　“嗯？”
　　杨荣也从杂志中抬起头看着儿子。
　　杨东明愣了愣，“哦，妈，看见我的记号笔了吗？”
　　刘颖在桌上的笔筒里扒拉出一支笔，“那，用我的。”
　　杨东明退了出来。这样温馨和谐的场面经常出现。和他希望的一样。
　　在杨东明返校前一天晚上，妈妈刘颖来到他的房间里。
　　“东明，都收拾好了？”
　　刘颖上前检查儿子的行李箱，看看还缺啥？
　　“都弄好了，妈，就是忘带了你快递给我。”
　　“是的，方便。”
　　刘颖停下手，走到儿子床沿上坐下了。杨东明坐在书桌前正在和陈媛聊天，聊他家的年。他立即放下手机坐正，望着妈妈。他知道妈妈有话要说，是特意来和他谈谈的。
　　“东明，谈恋爱了？”
　　“是的。”杨东明笑了。
　　大概是恋爱中的人眼神是藏不住的。刘颖疼爱地望着儿子，不知不觉中，她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母子连心，因为他们曾血脉相连。亲情是与我们的生命相始终。
　　“同学吗？”
　　“是的，低两个年级。也是临床医学系的。”
　　“女孩子学医挺好的。”刘颖对儿子有信心，她了解儿子。
　　“妈，你和爸爸怎么了？有什么事？”杨东明先开口问了。
　　“呜…，我们挺好的，”刘颖停顿一下，笑了起来，儿子的心挺细啊。“我们一大把年纪了，还一直别扭，惭愧呀惭愧。”
　　母子俩都笑了起来。杨东明感觉到了妈妈从未有过的放松。那轻松的笑容发自心底。
　　“我们真的挺好的。”
　　一阵沉默，半晌，刘颖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一直认为婚姻就应该是完美无瑕的，容不得任何瑕疵。”
　　“妈，我觉得是爸爸的错。”杨东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刘颖暗暗吃惊，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啊。她现在必须和儿子毫不避讳的彻底详谈。她在和丈夫的心结越积越深时，丈夫和儿子之间同时也结下。解铃还需系铃人。
　　“更正，是我们俩都有错。如果说你爸爸是先掉下井的人，那我就是后扔下石头的人。在我的婚姻出现问题时，我曾经选择了逃避，在将自己扔进黑暗的同时，也让你坠入…”
　　“深爱的人给的伤害是毁灭性的，由此而产生了恨。面对怨恨我选择了逃避，又不愿去原谅。所以让痛苦和伤害持续并蔓延。”
　　细致地分析，深入剖析，勇敢地面对。刘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选择放下，我们选择给对方一次机会，去修复我们的婚姻，选择有疤痕的婚姻，即使不完美。”
　　刘颖坦诚地望着儿子，“我们俩不是因为你。你已经长大，不但可以保护自己而且还能保护妈妈，完全可以独立。我们是为我们自己。”
　　“因为我们发现了对方存在的意义，未来的路我们选择一起走。你爸爸说，我们是面临倒闭的合作公司，现在是二次创业中。”刘颖笑道，她的眼中流露出幸福的喜悦。
　　刘颖笑得有些难为情，她第一次聊起自己的婚姻，坦诚布公，却是和儿子。但必须让儿子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夫妻之间的关系更甚，他们除了是孩子的父母，互相之间还是爱人，没有血缘却更似亲人。他们共度了人生最重要最美好的时光，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会有各种矛盾甚至是伤害，不是一刀两断就能解决，不是黑与白那么简单。该如何去避免如何去面对，有些人可能用十年或更久才能明白。
　　“嗯。”杨东明了解妈妈，为人正直不会欺瞒撒谎。“妈，我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他无法完全理解，爱很简单，爱就在一起不爱就离开。爸妈互相折磨了那么久，终于和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啊？为什么会僵持那么久？为什么要让事情变得这样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