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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十及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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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三月初三,清澈的溪水边都会聚集着祓禊的百姓,世家大户也会邀请各路才子一起饮酒写诗,曲水流觞。今年却略有不同。熙国公府的二姑娘及笄倒成了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事,都早早等候在大府门口观望。
熙国公若珷立在门前迎宾,若玖则在仓库里清算着生辰礼物。
若云遥坐在正堂东边的东房里,听着若芊云为她讲及笄仪程。
“今日来的都是槐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皇后娘娘代表皇室,作为正宾,会为你加笄,等一切结束还会为你赐字,并颁布圣旨,将川白军的兵权交予你,中途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若芊云罕见的板着脸,严肃地交代各种礼仪。
“我的好阿姊,我知道了!”若云遥拍拍她的手。
“情昔,你已经念叨一个时辰了。”若玖推门走进来,唤了一声若芊云的字。
“阿兄!”若云遥眼睛一亮,“阿兄,你快帮我劝劝阿姊吧!”
若云遥穿着童子衣,无辜地拉了拉若玖的袖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作为赞者,比你还紧张,我的小遥儿一下就长大了啊!”若芊云发下木梳。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当做男儿,许多话本里的女将军可都是女扮男装呢!”
“话本都是讲故事,咱们家如今既是皇亲,又是国公,让你假扮男儿郎,既委屈了你,又迟早会露馅,何必呢?”若玖边擦拭着托盘,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妹妹。
若云遥挺直了身子,也装作一脸严肃:“阿姊,你放宽心,我记得规矩呢!你想想,我十二年都呆在府里练功夫,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女子琢磨女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算半个大家闺秀了吧?”
“什么歪理!”若芊云刮刮她的鼻子。
“主子,有人找!”冬沧突然探出脑袋,敲了敲门,指指外面。
“什么人,这时候来?”
若芊云和若玖对视了一眼,起身出去迎客。若玖也没多留,嘱咐了一两句也继续忙活了。
若云遥招了招手,冬沧擦了把汗,上前小声道:“主子,我试探了,那家饭店的伙计都有些身手,应该是暗桩。”
饭店里的暗桩。若云遥怔了一瞬,饭店里能有什么可打探的?
“辛苦了,早上补个觉,晚上好看灯。”
冬沧走后,若云遥靠在椅背上,撑着下巴弯了弯唇角。饭店嘛,最是听八卦的好去处,不仅消息源源不断,还能适当的让说书人给百姓洗洗脑。靠打探消息活命的不就是百晓生的包打听们吗?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人们口中的那位,似乎十分符合。
“景……质子?”
有意思。
他是商人的后代,干苦工时碰到商贩在所难免。庆安帝让他去做百晓生的生意也是闹得满城皆知。如果是他,想查出来芝竹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去买胭脂这件事,也不知是哪位小姐和他做了这苦命鸳鸯。
破案后的若云遥心情大好,正欲起身看时辰,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遥儿!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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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国公府的祠堂外,百官伏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禧皇后虚扶了一把,金丝银珠石榴裙更衬的皮肤白皙,凤头流苏摇曳生姿。
“众卿平身,不必多礼。”
正宾来到,作为主人,若珷上前迎接。宁禧皇后微微点点头,缓缓落坐于主宾位。待宾客们也都依依入座,若珷松了一小口气,就坐于主人位。
琴乐婉转悠悠,在一番客套和简单致辞后,及笄礼正式开始。
若芊云起身,朝众人行了礼,走上前盥洗手,冰凉的手擦净水珠,立在西阶就位。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场地正中。
若云遥披着发,一身素净衣裳,不紧不慢地走进庄国达官显贵的眼。虽然若云遥在美人如云的槐安城只能称得上清秀,但也让宾客们吃了一惊。毕竟在人们的印象中,成日舞刀弄枪的女子应该浑身都是江湖气,二十办及笄礼也不是什么光荣事,可若云遥站的端正,目不斜视,没有丝毫世俗气。
若云遥这会儿没有功夫关注别人。面向南边,朝观礼宾客规规矩矩地行揖让礼。她仔细算算,自己也许久没有这样一板一眼过了,身体有些僵硬。她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若芊云上前,接过有司递过来的梳子,像刚刚在东房里那样,为她梳头。
祠堂外,静得只剩风流逝的声音。
若芊云定定神,把梳子放在席子的南边,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若玖。该由正宾加笄了。
宁禧皇后莞尔,搀着侍女的手站起,若珷也连忙起身跟在后面。宁禧皇后于东阶下盥洗手,身后的大丫鬟朝若珷行了一礼,示意他归位就坐。
若云遥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百官,默默转向东正坐,有司上前奉上了罗帕和发笄。宁禧皇后双手叠在腹前,眉眼含笑地款步上前。若云遥被她的目光盯的头皮发麻,恍惚间有种被藐视的错觉。
这哪是及笄礼,分明就是捕猎啊!
好在宁禧皇后及时收回了目光,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若云遥深呼吸,屏着气让皇后为她梳头加笄。等眼前的阴影消失后,才慢慢睁开眼。
宾客们起身向她表示祝贺。
若云遥欠身回礼,快步走进东房。
刚刚只是初加,还有一堆流程需要走,时间紧迫。若云遥揉揉太阳穴,取过若芊云拿来的素衣儒裙换上又出了房。
按礼,应向父母行拜礼,感念养育之恩,但若夫人已逝,这一拜,便拜祠堂中的先祖。
一拜完,宁禧皇后接过有司递上的发钗,走到若云遥面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若芊云去掉了她的发笄,等皇后为笄者簪上发钗,又领若云遥更换上与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若云遥二拜正宾,也就是皇后娘娘,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加钗冠,换大袖长裙礼服。
然后三拜。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若云遥松口气,总算快结束了。
庄国女子的及笄礼,应当喝茶;男子弱冠则先饮茶,后酌酒。这是一种独特的习俗。因在庄国人的脑海中,饮茶应执笔,酌酒当持剑,茶酒并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若云遥自然觉得刻板,但也不得不从。
有司递上来的是酒,是武。
刀剑是她的命,沙场是武器的归宿。
若云遥没有迟疑,即便她从未沾过酒。
少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原本一直低垂的眉目也抬起,清亮的眸不再倒映青山碧波,而是亭阁下的每一个人。她坦荡的直视,注定了她不是深闺女子。
若云遥,不是一个喜欢伏低做小、低眉敛目的小女子。
若家人,也从来没有出胆小之辈,卖国之贼。
若芊云笑眯眯地站在若玖身边,看着她疼爱的妹妹。
家中的琐事,就交给她吧,她的妹妹,只需要一直向前。
“圣旨到!”
谈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熙国公府,若三小姐接旨——”
在内侍尖细的嗓音中,若云遥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日足喜之日,朕又复为虎将。熙国好福,子争如是。今特为若三女赐字为湉,别封麾下将军,交予川白军国权,明日则朝矣,钦此——”
“臣接旨!”
“若小将军可要接好了。”内侍合上圣旨,捏着嗓子说。
若云遥手上一沉,改变她一生的圣旨就这样接了。
再没有回头路了。
等内侍扶着宁禧皇后离开后,若云遥扯了扯唇角。
“未来将会有无数的人去质疑你,黑暗的官场会比打仗更累。遥儿,准备好了吗?”
若珷负手,同她并肩望着新一天的太阳。
“父亲很早就说过,若家守护的不是一个姓氏,而是天下的百姓。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若云遥昂头。即使身上穿着女装,她也依旧英气,向阳自由。
“你要为自己骄傲,若湉。”若珷摸了摸斑白的鬓边,“我们永远相信你。”
若家是你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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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结束后,若珷和诸官一起曲水流觞。
在看热闹的百姓中,也不知不觉离开了一个人。
景知归低垂着头。和他擦肩而过的百姓都盯着他身上的衣服诧异:
槐安城怎么还会有人穿这种衣服呢?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景知归没有在意。越是在生活在盛世,就越不会有人相信世界上会有穷苦卑微的人。
若湉,应该也是如此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