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书酒剑》祎那个一

2、逍遥归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若云遥一袭青衣在风中摇曳，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纳兰清侧目，捋着胡子问道：“遥儿啊，想什么呢？”

　　若云遥仰头，面上郁闷。

　　“你瞧，又闷上了。心里有事就说。”

　　“舍不得自由日子吧，毕竟槐安城里规矩太多了。”

　　“嗯……”纳兰清扬了一个笑，皱纹顿时在麦色的脸上开了花，从眼里的笑意还能隐约见到他年轻时的意气，“你这句话里藏了不少东西，还得让我这老头子分析分析。陆闻人又说什么了吧，肯定又是提起你小时候那副对种田执着的样子。而你心里其实也没有放下，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又别扭起来了？”

　　若云遥闷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咬咬牙。真是的，自己怎么越大越矫情了呢？就这种小事也能郁闷上。

　　“别闷着了，过生辰就要开开心心的。”

　　好吧，若云遥撇了撇唇角。在外人眼里，若云遥就是为兵权而生，她想种地也只是成天练武闷久了，但她知道不是这样，她想要上山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别人不知罢了。

　　但是现实说明，若云遥获得的不只有兵权。

　　她出行当天，全城的百姓都来了，送行人群浩浩荡荡。一转眼，若云遥手上就挂满了各种篮子，她艰难地挥挥手，和大家告别。

　　“主子啊，您在凫城可受欢迎了呢，我老娘都天天让我像您学习，做个有志向的人。”

　　车夫是从川白军的新兵里挑的，凫城本地人，在前面驾着马，回头和若云遥聊着。

　　“可别。我小时候可贪玩了，经常逃出府，父亲都说我不听话，你这么淳朴的人，别跟着我学坏了！”若云遥笑着，整理着车里的东西。
　　“唉，师父说这东西是你们一起给我准备的，真的假的？”

　　若云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从车里探出头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们军的兄弟都为您的生辰礼操碎了心。拜托陆副将，可他忘了这事。我们就只好和城里的街坊邻居一起刻，算是全城百姓的心意！等您及笄礼一过，就不用天天绑发带了，直接一根簪子，多方便！”

　　若云遥笑：“你小子，可把你们陆副将给卖了！”

　　她垂眸，捧着盒子里的剑簪，在阳光下闪着淡淡荧光。

　　这根簪里面嵌着锋利无比的尖刺，适合用来防身，整体看上去干净利落，样式简单，对于向来追求素净的若云遥来说，正中下怀。她抚过簪上的细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群粗汉子学着女儿的样子，熬夜在烛光下雕刻的模样。

　　若云遥默默将簪子放回盒子，塞进怀里。

　　“主子，陆副将说槐安城里可热闹了！”

　　“你觉得呢？”若云遥掀起帘子，挑眉问。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凫城，但天子脚下一定很繁华吧！”

　　若云遥垂下眼帘：
　　“冬沧，你记性怎么样？”

　　“主子让我记什么，我一定记得滚瓜烂熟，就是记性不行也一定练好。”

　　“我有一幅槐安的舆图，虽说是仿的，但对办事有帮助，等会儿我来驾车，你仔细瞧瞧，随身揣着，别到时候走丢了。”

　　冬沧咧嘴，露出雪白的牙，挠了挠头：
　　“主子还是歇息着吧，您驾车冬沧不敢坐……”

　　冬沧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他疑惑，转头对上一双笑眼。

　　“是兵就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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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子伴着杨柳风，剪刀似的尾巴剪啊剪，就剪出了一整个春天。

　　若云遥倚在窗边，眸里映着庄国的春景。

　　“驾了两个日夜的车，累着没？”

　　“主子，我现在只有心情高兴，哪还有时间累啊。不就驾驾车嘛，您瞧，槐安城的城墙就在前头了！”

　　若云遥手一撑，钻出了车，拍了拍冬沧的后脑勺。

　　“够了，我来吧。正长身体，好好休息。”

　　“我不累，好不容易能来天子脚下瞧瞧，回去还要给兄弟们讲，可得好好珍惜！”

　　“那你还不如把我给的那张仿槐安城舆图背背，别办事时走丢了，回去还一问三不知。赶紧坐进去补补觉。”

　　冬沧磨磨叽叽地蹭进车，盘腿坐着，在一堆盒子里翻了翻，抽出了一张压箱底的舆图，咬口饼子看起来。

　　槐安城作为京城，面积比凫城大了十几倍。在若云遥的记忆里，槐安城的夜是最热闹的，黑幕下的喧闹总比白天更逍遥。她趴在墙头，听着师父讲外面的事。

　　她还没见过槐安城的夜市，甚至槐安城的路她都从未走完，自然也道不明那里的繁华。甚至有时若云遥也会觉得，凫城才是自己的故乡，短短三年的记忆也比在槐安城的十二年里清晰。十二年的故乡记忆换一身本事，是福是祸，是亏是盈，她自己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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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槐安城脚下，已是黄昏。

　　前头排着进城的百姓，挑着扁担挎着篮子，三三两两，说说笑笑。

　　庄国的黄昏，若云遥看了二十年，现在看，都还觉得稀奇。老人们常说：“同样的风景，十人看见的却是十种。”想来也是心境不同罢了。若云遥眼里的黄昏，从四方屋檐的一片红，变为傍着山水落下的圆日，又变回了眼前踩在城墙上的云霞。

　　“岁月饶过谁啊！”

　　冬沧嘴里嚼着饼，瞪大了眼睛瞧，生怕错过什么。

　　“吞下去在说话，冬大爷，你才十五！饶过我这快要二十的人吧！”

　　若云遥双臂环在胸前，嘴里不知从哪得来了一根草含着，靠在车壁上，颇无奈地“求饶”。

　　冬沧作为正宗凫城本地人，自来熟习惯了。若云遥觉得自己才跟他相处了两天，就对刚招来的一群十三岁新兵有了更深一层的看法，这群人真是个顶个的精神饱满夜猫子！要说槐安城离凫城，就是陆闻人来了至少也得走三日，按计划，应在上巳节当天清晨到。结果冬沧驾车一路狂奔，在上巳节前就到了，先不说屁股疼不疼，他都不需要休息吗？

　　冬沧眼里冒着光，笑嘻嘻地咧嘴：“我就是怕主子思乡心切，那舆图上的路我也得亲身走一遍吧……”

　　若云遥弯了弯眼，抽掉嘴里的草，拍了拍身上的灰，翻身上了马车。

　　“上车吧，带你看槐安！”

　　“是！”

　　车轮吱吱呀呀地向前动起来，扬起黄土。若云遥从怀里掏出一枚已经破旧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挂在胸前。

　　若云遥吐了口气，抚过上面“熙国公府”的字样，手不禁轻微的颤抖。

　　古城墙在余晖的照耀下，像镶了金边立在画里，城楼之上还隐隐有黑影闪动。墙角下的身影眯了眯眼。

　　车前的少女逆着光，未全部束起的青丝随着风微微扬起，红衣外面套着黑纱，佩着一把长剑，腰间挂着一块木牌，一只腿屈着，另一只垂在外面，好似逍遥的游侠，倒没有官家小姐的金贵和朝中臣子那中规中矩的死板模样。

　　车前之人伸出手，给守城的军看了看身上挂着的牌子，便被放进了城。

　　马车缓缓前进，影子拉得很长，印在地上，车后挂着的小铃铛清脆地响，和它们驾着车的主人一样，无忧潇洒，清清凌凌。

　　城下之人转身，露出一张满是污泥的脸，深深浅浅的伤痕烙印在白肤上。看着若云遥远去的方向喃喃了一句：
　　“踏进去，云遥便不再如云逍遥，只能如平静无波的水，静在泥里，映云的残影了……”

　　走远的若云遥身形顿了顿，莫名觉得浑身不舒服。

　　“真是太久没进城，怎么老是觉得被人盯着呢！”

　　若云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满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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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人不多，想来正是吃饭的时候。冬沧摇着脑袋，哼着歌，惹得若云遥回首：
　　“瞧把你高兴的，小铃铛唱得都没你欢！”

　　冬沧倒少见的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打开油纸，掰了块糕递给若云遥：“陆副将给主子的。”

　　若云遥回身，朝他摆摆手：“留着饿了吃，马上回府了！”

　　熙国公府的大门开在一条巷子里，背对着闹市。灯笼已经点起，落在有些掉色的朱门上，门前的石砖却是扫得干干净净，府前没人守。若云遥落地，却没上前，冬沧也跟着跳下来，犹豫着想要开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提着灯的年轻女子款款走出，一袭藕色长裙，柳叶眉，鹅蛋脸，一身书香气。冬沧从没见过大家闺秀，最多也只是远远瞧见过春榭阁里如芝竹那般的卖艺人，下意识就要让路。但若云遥没有动，看着那女子接过丫鬟手里的面纱戴上，才蹙了蹙眉。

　　女子还未发现他们，但她的丫鬟已经瞥见了这边，轻轻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袖子，迟疑地小声说了几句。

　　若芊云握灯的手僵了僵，转身回眸。

　　“阿……阿姊？”若云遥偏了偏头，眼眶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