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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宁禧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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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江南川白军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皇城内则有些荒凉。
宁禧皇后的婢女陌儿满脸沧桑的靠在红色宫墙下,嘴唇苍白,目光空洞。
皇后寝宫的侍女们现在都躲得远远的,看着她就像见了瘟神一样,只因为自己是宁禧皇后的贴身婢女。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乱说的,说皇后娘娘撑不了多久了,等她归了天,她们这些寝宫里的婢女都要遭殃。
皇后寝宫内,成日人心惶惶的。
都是些什么!哪有她们这么说皇后娘娘的!
陌儿为宁禧皇后鸣不平,娘娘原本好些了的身子听见这些话后又倒了下去。
可娘娘也只是拉着陌儿的手,不让她想庆安帝诉苦。若是庆安帝心疼她,还一切好说,可偏偏庆安帝的心思根本就没有一刻是放在她身上的。宁禧皇后是庆安帝的发妻,跟了他十几年,对庆安帝的脾性早已经摸清。
她也曾经盼望着自己的丈夫能来宫里头瞧瞧自己。太子诞生之前,她甚至一度认为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吸引庆安帝来。
可事实比她的想象更冰冷。
即使有了齐传,庆安帝也不常来看来。
她比陌儿更盼望庆安帝来,也更明白他是不会来的。
皇后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庆安帝的暗桩,那些流言蜚语又怎么会隐瞒过他,可他仍旧不出现,仍旧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她还能强求什么呢?
宁禧皇后无力的靠在窗前。她为了帮丈夫巩固这天下河山,从后院那些贵妇人圈子里下了多少手,撒了多少谎。她也病糊涂了,数不清了。
“娘娘。”陌儿掩饰起脸上的疲态,含着淡笑,轻轻唤醒宁禧皇后。
皇后抬起憔黄的面庞,陌儿的心狠狠一颤。
“本宫早已习惯了如此,你怎么能越发憔悴?”宁禧皇后的指尖刮过陌儿眼下的一片青黑,“这如花的脸,怎就成了这样?可是又发生了何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外面的那些人说什么与我们无关……”
“娘娘!”陌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霎时间红了眼。
“你这是……”宁禧皇后欲伸手搀她,可跪坐久了的双腿早已麻木,刚刚立起,又瘫坐下去。
陌儿见状,忙去扶起。
“是慕家来人了?”宁禧皇后的指甲掐得陌儿生疼。这是她少有的失态。
“是大小姐。”陌儿仰起头,平复了些语气说,“您平日里最疼爱大小姐了,您就让她帮您劝劝右相,可行吗?”
宁禧皇后不做声,只默默地理平了裙角,宣了慕大小姐进来。
“姑姑。”慕小姐拉着宁禧皇后的手坐在床榻上,娇艳的凤眸透出担忧。
宁禧皇后帮她挽起一缕碎发在耳后,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给慕小姐端来御膳房的点心。自她生病以后,慕家除了大小姐来看望过,其余人都为踏进过这座宫殿半步。她也不盼望着他们来。
宁禧皇后本来就是慕家的一枚棋子,年轻时受宠还能得到娘家一点好处,现在卧病在床,圣上也无心后宫,她这棋也算是废了。
她深知慕家人的秉性。即使自己给他们带来了荣华富贵,慕家人也依然能够在她跌入谷底时一脚把她踹开,重新寻找新的棋子。
离自己被抛弃的那一日也不远了,这场病更是加速了时间。可她也有把握,自己的手上有那么多慕家的把柄,谁又知她会不会也破罐破摔呢?
偏殿里的二人各怀心思,心绪不宁。
慕大小姐一边吞咽着散发着红豆香的糕点,心思也飘出了皇城。
“倩儿啊,你可知我为何在慕家最疼爱你一人?”宁禧皇后先回过神,转向她问道。
“因为……我是嫡系唯一的子孙?”慕大小姐不太确定地回答。
总之,父亲是怎么与她说的。
“是我那当了右相的哥哥这么与你说的?”宁禧皇后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笑容。这种笑放在她以前较好的脸上,总有一种俯瞰蚍蜉的蔑视感,而今面黄肌瘦,少了那份高贵,反多了几分挣扎与苍凉。可她的心并不荒芜,她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坐在这病榻上的宁禧皇后,只留下一双闪着光的眸如从前。
“你当年在宫宴上的一番作为,倒是有了几分我入宫前的姿态。”
慕大小姐从未在长辈口中听过曾经的皇后是如何模样,只从说书人口中听过一些关于她与庆安帝的传闻。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与现实中曾经的帝后多少会有些差距。
夜渐渐越走越深,朝着不可掌控的一面走去。
慕大小姐走后的偏殿,宁禧皇后没再放一个人进来,陌儿也被吩咐在了门外守夜。
原本敞开的窗户被一双手关上,只给外面留下一层窗户纸。
宁禧皇后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写满字的黄纸,忽的掉落在床榻边缘,摇摇欲坠。慕大小姐带着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身影还历历在目。
宁禧皇后睁开眼,原本通红的眼角恢复了平常的肤色。
慕家终究还是对她手上的证据颇有忌惮,还特让她最喜欢的晚辈来与她商量。她的倩儿啊,曾经也是一个才情不浅、自由自在的小姑娘,却被她那可恶的爹拖进了槐安官场这种虎狼之地,硬生生地断掉了女儿家的名声。
这般绝情,让宁禧皇后想起了这深宫中的另一人——莞妃。曾经的莞妃,和现在一样无欲无求,只愿女儿平安一生,她觉得可笑,现在才发觉,她活得是那样通透。
在庆安帝的深宫里,不抱任何希望才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门,再一次打开。
皇后没有回头,蹙眉想要斥责陌儿,却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圣上!”宁禧皇后猛地抬头,原本松散在一边的发髻彻底散落在肩头,整个人除了那双眼,只剩憔悴。
庆安帝的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黄袍也为换下,却依然和皇后的模样形成了对比。
庄国的圣上正值壮年,而皇后却迈向陨落。一边是至高无上的明黄,一边是惨淡的素白。
庆安帝坐在病榻的一旁,和宁禧皇后保持了一段距离,就这么注视着榻上的女子。
“圣上既然来了,就来看看太子吧!他正在莞妃宫里头跟着公主夜读呢。”宁禧皇后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想要喊陌儿去莞妃宫里喊齐传,又被庆安帝拦了下来。
“朕是来看你的。”庆安帝扶着她的臂膀,让她好好坐在自己的对面。
宁禧皇后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了,皇帝什么时候主动找过她呢?
“宫里宫外的那些流言圣上不必在意,过些时辰它们就消了……”
“那些人不会再说什么了。”庆安帝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朕倒是想念起曾经的那些日子了。不知皇后是否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
听庆安帝这么说,宁禧皇后也陷入了回忆。
和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不同,帝后真正的初见,是在一年盛夏的池塘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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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慕家的地方,我们随便进进怎么了?”一个想要闯进园子的少年被身旁的伙伴拦下来,心里十分不服气。
“你是不知道。今天太子殿下要亲临此地。太子尊容,怎是你我这些人能瞧的?若是被护安卫发现,就要在科考前先进一番大牢了!”
“唉!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你小声点!瞧见什么了?”
“是慕家的二小姐!我瞧见了!”
……
远处高马上的另一群人瞧见花丛里躲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一个白衣少年郎。
年轻的太子掉转马头,从别处进园。
要说现在的红人,既不是慕家中举的状元,也不是慕家德才兼备的长辈,反倒是状元的亲妹妹,慕家的二小姐常常被人们挂在口边。
“听闻这处是慕二小姐常来之地,不知今日能不能碰见。”跟在太子身后的公子小声道。
他们口中的慕二小姐便是当年的宁禧皇后。彼时的太子,未来一心放在朝政的庆安帝,还与她素面为谋。
“太子殿下,您那日替圣上南巡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好宫宴,慕二小姐凭借一身才华一战成名啊!”
庆安帝看着身边一群人,无奈地摇头。如今槐安城的女子,谁不是如此?也不知这些守着闺房,不会反抗的女子是如何吸引他们注意的。
“你们看!秋千上平日里不是没有人嘛?”
池塘的中间,是一个高大的水上秋千。它耸立在高低起伏的荷叶间,浸在藕花深处。上面坐着一个青衣的赤脚少女。
纱裙顺着秋千垂下,飘飘悠悠地扫过。
少女的发丝只用一根红发带绑在一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她的脚上挂着一只银铃铛,清脆的铃响伴着秋千的摆荡叮叮当当。
秋千的下方是一块大木板,上面不规整地摆放着书卷,被秋千扬起的风吹得不停翻着页。
“慕二小姐!”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呼唤少女回眸。
那远远的一瞥,便算是帝后二人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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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帝静静听着宁禧皇后的回忆,眼前恍然也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少女。
宁禧皇后讲完,才察觉到庆安帝的反常。但仅仅只是一个瞬间。
“年少人,非今时人啊。”庆安帝叹。
宁禧皇后说的有些口干,伸出手想拿起桌案上的瓷杯,却见庆安帝已经起身。
“圣上不再多坐一会儿?”
“不必了。”庆安帝拿过瓷杯,“这茶凉了,皇后莫要再喝了。”
“这茶凉了,让陌儿再烧便是。”宁禧皇后没有多想,开口道。
庆安帝端着那杯凉了的茶,踱步到窗前,将茶倒进了一株花盆里:
“皇后,天色深了,该歇了。”
庆安帝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推开宫门,不再回头。
宁禧皇后原本还含着些笑意的眸僵住了。
茶凉了,夜深了,她也该歇下了。往后庄国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圣上!圣上!”宁禧皇后冲了出去,面对她的,确是层层的护安卫。
“让开!我要去见圣上!陌儿!陌儿!”
“圣上命令,除我等之外的闲杂人都不得再扰娘娘的清净,娘娘好生养病。”
宁禧皇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囚禁了。
庆安帝一定知道她手上有能扳倒慕家的证据,他不是一直想要凝聚皇权吗?
一国之后瘫坐在地上,浑身像被抽去了力气。
她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哽咽声。
原来庆安帝早就知道了慕家的所作所为,原来他早就清楚了啊!
她唯一的活路早已被人知晓,那双靠着仅剩的希望明亮着的双眼,渐渐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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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毙,举国丧。
曾经让若云遥也不禁仰望的人,只留下了一封血书:
“红墙之下万人悲,若有来生永不随。”
庆安帝低着嗓子,念出了血书上带着恨意的字。
只可惜,依旧有着无数的人想要靠近红墙,就像墙上烛光摇曳,笨拙的想要博取明月一笑。倾尽所有,终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