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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悄无寐 ...

  •   大雪幕天席地,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大别山已是银装素裹,道路难辨。雪夜,一轮孤月倒显得越发皎洁清亮,映着被雪覆盖的连绵的大别山,竟透出一股子雅劲。
      雪压劲松,风月交粹。多云尖上月光流泻,更添了几分飘逸,清冷,灵秀之姿。而此时的山上,隐隐藏有肃杀冷峭之气,那是几股势力随时会划空而出,锋芒相交的气息。

      山色凝重,在这雪原林海之中,苍茫月色之下,有一汪清泉自多云尖的山顶汩汩而下,不曾为寒气沾染,惬意活脱地流淌着,冒着似有似无的热气,竟是山顶的天然温泉汇成的溪流。
      泉水清冽温吞,温柔缓慢地冲刷着山石,将那些冥顽的山石打磨得光滑圆润。

      山泉旁端坐着一人,半眯着眼,似在休憩。如瀑的墨发自他肩头垂下,荡进泉水之中,便如上好的绸缎一般铺展开来。此人着一袭金衣,薄唇微扬,透着几分不羁与狂态。清幽冷冽的月光倾洒下来,那身金衣登时变得光彩热烈,好不华丽。月光惨白,金衣辉煌,越发衬得那人半眯的眸子中透出来的光芒莫测。

      京城第一纨绔素和殇也有几件金衣,极尽奢华,那少爷穿在身上,再配上那把招摇的象牙骨扇,可算得精致张扬,堪夸京畿百姓的首要谈资。然而尚显浮躁,年轻的少爷似乎还不能驾驭那种带着娇贵高傲气息的色彩。
      采花贼恋香也喜穿金衣,但他喜浅金,衣物不着浓色。于是庸俗的金到了那位公子身上,却成了自然,仿若天成。不过到底轻艳了些,要是他一双桃花眼再不安分点,那当真是在世的妖孽了。

      然而,那两个人都不若眼前这个男子,把无匹如芒的金衣穿得这般……闪耀峥嵘。折射着皎亮的月光,灿烂而澄明的金色光斑跳跃在泉水之中,如梦似幻。
      天外一重阴云罩住了月亮,陡然间黑暗冷光如水银一般沉了下来。一人踏雪而来,衣袂生风,猎猎作响。

      金衣男子半眯的眸子舒展开来,瞳色沉静,但那暗光底下分明汹涌着一股凛然凌厉,又仿佛随时会喷薄出阴郁愠怒一般,闪烁不定。他无声地笑了一笑,复又闭上眼,待那踏雪而来的人停在他身后时,才缓缓道:“我还在想,少林武当的那些老头究竟可以困你们到什么时候。”

      来人“嘿”地笑了一声,半截面具之下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不敢让宫主久等。”这人声音清越优雅,中气饱足,习得是音韵之功,不是夜叉又是何人!而被他称作“宫主”的金衣男子撩了撩眉梢,神态矜贵而傲然之气尽显,正是耶律君骜。
      “你看,这中原的景色就是漂亮。大别山的雪景……更是个中上品。”耶律幽幽笑道,顿了一顿,抬手点着额角,不无惋惜地接了一句:“只可惜,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言罢,轻轻叹了口气。

      “宫主以白衣容为挟,能笃定赵玄安无二心?”夜叉冷冷淡淡地道出心中疑惑。
      “哼。”耶律轻嗤了一声,长睫动了动,倏然睁开眼睛:“我不会像赵炅那样,养虎为患。赵玄安,不过是颗棋子,拼杀时首当其冲,必要时弃若敝履。当然,我看他不顺眼时,该杀便杀就是了。”

      夜叉闻言,略一点头:“他入大别山之前,去了趟龙湫山庄。”
      “哦?”耶律倒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微微惊讶了一下,脸上有些淡淡的忧色:“他去找陆年了?”

      夜叉不接话,却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我大辽要取中原,当先除龙湫山庄,而又首当——杀陆年!”最后三个字微带笑意,却字字透出杀机,不容置疑。

      “宫主,什么时候动手?”夜叉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寒风阵阵的山月下颇有几分嗜血罗刹的模样。
      耶律伸出一只手,手指没入温热的山泉水中,看着被手指分隔开的水纹,几丝凉笑浮上唇角:“按兵不动!”他此刻说起来,仿佛大别山一战的局势已如眼前这汪泉水一般被他掌控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尊宫主令!”夜叉抱拳点头。
      “你先回去,我再看会儿雪景。”耶律淡淡地抬了抬手,示意他离开。

      “是。”夜叉领命,转身准备离去。
      “慢着……”耶律忽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唤住他:“名剑山庄那位少夫人怎样了?”他言下所指正是白苏。

      夜叉闻言停了下来,却并没有回头,他抬头看看从阴云中崭露头角的冷月,笑得阴测测:“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往刘、白两家送棺材白幡了。”
      耶律眉梢微挑,眼中笑意越发明显。

      呼啸的山风从林海中刮过,风声掩去了夜叉移步离开的声音,耶律静静地坐在山泉边上,不久便在纷扬的雪花中变成了全身塑白的模样。

      “怎样也该撑把伞,你这淋雨淋雪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一团阴影遮去了天上的孤月,也挡去了飞扬的雪花,撑伞说话的人没有戴那森然可怖的鬼面具,她便不是鬼尊,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不是毛病,是习惯而已。”耶律无力地笑笑,回过头握住来人温暖柔软的手。

      “……”女子脸上无甚笑意,微微蹙着眉头。
      “雪下这么大……”耶律却突然改口说道:“只怕赵玄安埋的火药全被浸湿了,咱们果然还是不能倚仗他了。”

      “他总该想到办法应付,何况你不是一开始就没真的打算靠他么。”
      “你在生我的气?”隐去眼底的高傲贵气,说这句话的时候耶律一双眸子里七分温柔,三分无奈,连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

      “唉。”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鬼面具带上,复又做回看不见表情,听不出情绪的鬼尊,她淡淡地开口道:“没有。”
      耶律竟露出几许苦笑,但他却不能说什么,毕竟将她变成如今这模样的人,不正是他耶律君骜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算了。他只是想看到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只是不甘心就那么尴尬地活着,只是……想要证明给别人看而已。

      “你让流焰招集的人马究竟在何处?”
      “大雪封山,估计已经在大别山下待命了吧。”耶律站了起来,肩头的积雪落到脚边,他的声音复又变得凉凉的,连笑容都带了几分冬雪的寒意:“听闻官府领兵来围剿大别山的是素和昭?”

      “正是。”鬼尊微微颔首。
      耶律唇间的笑意更深了几许:“冥儿啊——”他拖长了声调,使这一声轻轻的呼唤意外地带上了几分暧昧的气息,又听他接着道:“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他们这样杀来杀去,特别是自相残杀。素和家的大公子想来不曾料到我们的兵马,全赖他父亲出资招募的。素和三少爷也指定不会知道,他爹为了一块什么都不是的破玉,把他的好兄弟给出卖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鬼尊楞在那里,耳边只回响着那一声久违的呼唤,其他的便再也没听进去。
      “冥儿?”耶律发觉她的走神,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你已经……多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她面对着他,亦是分外轻柔地应道,几近呢喃的声音。那本是她的小名,已经多久没听到过了。她戴着狰狞的鬼面具,遮去了姣好的容颜,此刻,耶律也看不见她脸上漾起的柔和欢欣的笑意。
      耶律陡然间发觉,自己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叫她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脸上竟露出微微的惭愧。她本该是大辽身份尊贵的萧家女子,却为了他奔波于中原,隐姓埋名十几载。耶律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意,只是白马过隙的一瞬间,眸子里便又都是满满的如月如雪一般的凉意寒光。

      “我们回去吧。”耶律牵着她的手往他们在多云尖歇脚的地方去,一路上,夜叉先前踩出的脚印,已经被新落下的雪给覆盖住了。
      雪势愈大,耶律脸上的笃定便深几许。

      雪势愈大,陆年心中的担忧便多几分。
      落雪之前,陆年往山下传了书笺,让素和昭领五千兵马上山,另外五千兵马驻守山下待命。孰料这一场雪下来,山路被封,上山上不得,下山下不去。

      陆年担忧耶律若是迟迟不动手,素和昭手下的兵将会愈来愈不安,他们上千人马,在这大雪封山的地方,粮草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拖得越久,耶律的扰敌之计便多了几分胜算,他手中为摄心蛊所控的死尸,是不需要什么粮草,也不惧寒意的。
      思及此,陆年走出帐篷,望着漫天的白雪,一时想不出对策。

      “吱——”有人走过来,踩雪出声。
      最先映入陆年眼帘的是那双被雪微微浸湿的官靴,墨色的衣袍映着雪光越发沉郁,那色泽一如子夜般,黑的纯粹。陆年抬头笑了笑,便看见一张精致而又端正严肃的脸庞。

      “陆庄主。”素和昭微微颔首。
      陆年苦笑了一下,摆摆手道:“你还是叫我陆年吧,庄主什么的听着怪瘆人的。”他看了一眼白雪皑皑的大别山,有意无意地接着说了一句:“这么晚了,不过似乎醒着的人还真不少啊。”他说的倒是实话。云痕与寂戎修的帐篷中还亮着蜡烛,凌霜微远远地站在一棵枫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能再拖下去了。”素和昭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坐上了大宋王朝枢密使的位子,定然是有一番能耐的。他为人不苟言笑,甚至在陆年看来,一如历史上大多数宋朝官员一样,这人也有几分迂腐和愚忠。然而偏偏素和昭在朝中稳占一席之地,与他缜密的心思,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是脱不了干系的。一如此刻,他来找陆年,便是开门见山地道出心中所想。

      陆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大宋官吏兼职富二代的男子,又听他开口说道:“你若再无对策,定然要被辽人占了先机……我不习惯被人牵制。”这一席话说出口,字字掷地有声。素和昭表面看是个深受儒学影响的文官,在大多数人看来也就只会纸上谈兵的模样,然而这一番话说出口,让陆年为之一震。

      被兀冥宫牵制……不正是陆年一直努力要避免再犯的错误吗,原来如果再拖下去,他又要重蹈覆辙着了耶律的道了。素和昭不过平平静静地说了一句话,字里行间却全然都是强势,一份陆年尚欠火候的强势。他的话也及时提醒了陆年,如果龙湫山庄再不拿出些行动来,他枢密使大人便等不了了,五千官兵也是等不了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便是。”陆年展颜一笑,微微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你心中有数就好。”素和昭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口气,说罢,便要离开。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陆年却忽然开口道。
      “说。”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陆年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地说道,见素和昭无甚反应提脚便要走人的架势,慌忙改口道:“诶,我说就是了。”
      素和昭这才缓缓回过身子,淡淡地看着陆年。那是一种过分平静的目光,眼底毫无波澜,是一种让你看不清他的想法,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却会轻易被他看穿的感觉。

      “你为什么选择当官?”陆年撇撇嘴问道。
      “……”素和昭歪了歪脑袋,似乎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他纠结的表情在陆年看来,竟然有几分憨态,要是被他在枢密院的下属看到,指不定以为他们的枢密使大人受了哪番刺激。半晌,素和回了陆年一句:“人各有志。”

      “借口!”陆年的第一反应让两人俱是愣在了那里。意识到尴尬,陆年又扬了扬眉梢,大喇喇一张笑脸凑到素和昭面前,换了个试探性的口吻道:“是借口吧?”
      素和昭抿了抿唇角,微微露出些不快:“你要是有这闲情管别人的事,不如省下些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辽人。哼!”言罢,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你是为了逃离那个家吗?”陆年在他身后追问了一句,看到素和昭明显顿了一顿的身影,少年的唇角浮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你却把自己想要逃避的东西全部丢给了阿殇,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未必喜欢。”
      素和昭站在那里,背对着陆年,积雪渗进他的靴子,脚底一片冰凉。他背对着似乎有些激动的陆年,也背对着月亮,黑暗中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也许有几分震惊、愕然,也许有几分苦不堪言,更多的,大概是反思与挣扎了吧。

      陆年看着素和昭继续迈出步子,越走越远,忍不住在他身后吼了起来:“你若觉得对阿殇有愧,不该选择这种方式偿还。你想把素和家的家产拱手让给他,你家老头子未必跟你想的一样……阿殇他,要的也不是什么家产……”叫到后来,声音却低了,最后一句听起来几近自言自语,但是他却是知道素和昭分明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阿殇母亲的离世,阿殇所背负的一切,大概素和昭早已愧疚在心,所以,素和昭对阿殇大概,是很不错的。只是,那个漠然严肃的人选择表达好的方式也太难让人理解了。
      陆年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凉,头微微有些痛。大别山究竟是太冷了,少年裹得严实,寒气却还是透进了衣服里头。

      “听尘,出来吧。”
      “公子。”寂听尘从帐篷后面走了出来。

      “枢密使大人都撂下狠话了……”陆年笑嘻嘻地说道。
      “公子的意思?”

      陆年抬头看了看皎月,微微蹙了眉头:“把耶律骗出来。”他笼了笼衣袖,往帐篷里边走边说:“咱们不是挖了小安子的火药么,你明天拿点出来点点。”
      寂听尘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帐篷,闻言应道:“我知道了。”他知晓陆年的意思,耶律让赵玄安先行大别山埋火药,而他率兀冥宫一众暗中潜入大别山,两方要协调行动便定然要有个信号,而陆年是笃定这信号便是引爆火药。

      “啊——剩下的火药记得带回去。”陆年提醒了一句。
      “……”寂听尘这次却是猜不透陆年的意思了。

      看着寂听尘一脸茫然,陆年扬了扬眉梢,坐在案前,支颌笑了起来,解释道:“咱们带回去,下次炸兀冥宫的时候有用。”
      “听公子的。”寂听尘微微有些笑意,点头应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悄无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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