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今宵》芥末味

67、飞霜下刀笔

　　从雁荡山往杭州城的路上，恋香沿途抱怨：“我堂堂中原第一采花大盗，何时沦落到做人家的车夫了，哎！世风日下啊。”
　　“谁帮你封的第一？”陆年看着手中的卷宗，抬头笑问。

　　“中原就我一个采花大盗，我不是第一，你是呀？”恋香挑唇笑得邪魅：“我说这不该是官府的事吗？怎么赵普把卷宗送到雁荡山来了？”他说的是陆年正在看的书卷，颖昌府、应天府、扬州、晋州、福广两州悉数上报有人进行私盐交易。盐、茶、酒、矾的生产由官府控制，便是销售也为官府垄断，这次出现这般大规模的私盐交易，定然是要严查的，然身为丞相的赵普却把这事交给了龙湫山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赵丞相约莫忙得很，你没听说他前不久查到卢多逊私遣堂吏交通秦王赵廷美么，秦王已被降为涪陵县公，不久就要被贬黜到房州去了。”陆年淡然道，语气中却隐约可听出嘲讽之意。封建社会的皇位之争，骨肉相残的把戏还听说得少么，宋太宗的“金匮之盟”也算得经典了，酷爱军事和历史的舍友李旭可没少在陆年耳边提过。

　　“你与你家小娘子后日大婚，小微怎么办？我早觉着不该陪你来杭州，你说万一她们两个争风吃醋打起来，我也好劝架呀。”恋香拉着缰绳，驾着马车，嘴上不曾闲过。
　　“你不煽风点火别人就感恩戴德了。”陆年随手捏了块桂花糕往恋香嘴里一塞：“快些赶路，阿殇还等着我们呢。”他昨日晚上在书房看文书的时候，窗外飞进来一把匕首，将一封书信钉在了他身旁的屏风上。那封信大致是说素和殇父子在他们手上，要陆年来杭州如意坊一趟，否则便要杀了人质。陆年想起木流焰亦是兀冥宫人，却又不知这番逼他去如意坊有什么目的，虽知是鸿门宴，但素和父子的命却又不能不救。
　　恋香嚼了那糯香的桂花糕，愈发扬鞭加快了速度。

　　“小年，你终于来了。”素和崖一见到陆年，激动不已，奈何脖子上架着一柄五环大刀，却是叫他动不得的。
　　“素和老爷，稍安勿躁，那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雕花木椅上悠然而坐的人一身郁金色缓袍，依然卷着那嫣红的披风，正是木流焰。他扬了半边唇角，笑得轻狂不羁：“陆庄主，我们又见面了。”

　　“阿殇呢？”陆年无意与他客套，所有兀冥宫的人，陆年都不会饶恕，他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以慰所有枉死的人的在天之灵。
　　木流焰嗤笑一声，挥了挥手指，便有两个手下将那锦衣华服的公子从后堂带了出来。陆年和恋香俱是一怔，眼前这人浑身是伤，衣袍上全是未干的血迹，头发遮了半边脸，已然昏厥过去。

　　“怎么样，如意坊可是有好好款待素和公子呢，陆庄主看了可还满意？”木流焰伸手捏住那受伤之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青紫一片，却仍然可辨原本倜傥英俊的模样。
　　“啊呀，笨蛋少爷会不会被他们打得更笨了？”恋香佯作一副紧张担心的模样在陆年耳边低语。

　　“你想怎样？”陆年蹙眉问道。
　　“石头剪子布，你若是赢了，我请你喝茶，你若是输了，你请我喝茶。”木流焰满不在意道，他现在与陆年对峙处于上风，自然有心情玩笑。

　　“岂敢，木老板若是肯赏脸，别说茶水，纵然山珍海味，我也是该请的。”陆年垂眸笑道，乖巧和气的模样：“木老板不过是想拿回墨玉貔貅，我用貔貅与你交换人质可好？”
　　“好，陆庄主果真爽快。”木流焰答应地却是意外地轻巧。

　　“小年。”恋香惊觉事情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只好唤了陆年一声以提醒他谨慎。
　　陆年自腰间袋中取出墨玉貔貅，递了过去：“希望木老板是个有信用之人。”

　　“放了他。”木流焰接过貔貅收好，轻笑道。那手下之人便收了五环大刀，将素和崖推了过去。
　　陆年正要过去扶重伤的素和殇，却被人挡住了，他不悦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好骗的很。”木流焰朗声笑了起来：“一块墨玉貔貅当然只能赎一个人，做生意向来如此，你若想救素和公子，自然还要拿东西来换。”

　　陆年白了他一眼，这人当真狡诈得很，他却也清楚是自己太过急躁，考虑不周全才会着了木流焰的道，因此恼怒却又无可奈何：“你想要什么？”
　　“逆魂玉。”木流焰伸手指了指陆年颈项间，轻声说道。

　　陆年一怔，这便是他真正的目的么，墨玉貔貅也不过是顺带要回去而已，一开始就是冲着逆魂玉而来的。
　　“小年，你想清楚，若是不行，我去把笨蛋少爷抢回来便是了。”恋香不知道逆魂玉对陆年的意义，但也知道是个宝贝。

　　“采花贼，你不妨抢了试试。”木流焰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那杯酒水泼在素和殇脸上，待那昏厥的少爷转醒之际，飞快地将一粒绛紫的药丸喂他服了下去，转而笑道：“月巫听说过没？服此药者见到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便会经脉尽断而亡，若没有我大辽灵泽草解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的。你们，可要考虑清楚。陆庄主，我不急的，你慢慢想。”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啧啧，全配给你都嫌不够。”恋香摇摇头，叹气道。

　　陆年握着脖子里挂的那块通体温润的玉石，回忆起所有的事，若不是一时好奇被顾清商的这块玉带来这个世界，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大概依然是个安分乖巧的大学生吧。千机子说过“逆魂玉顺魄玦祥煞之气共存”，觊觎它们的果然大有人在啊。没了逆魂玉，他怎么回去，陆年犹豫着。

　　“小年，求你救救殇儿，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宝贝，求你就用这逆魂玉救我家殇儿一命吧。”素和崖抓住陆年的手臂哀求着。
　　陆年自然也是想救素和殇的，毕竟这少爷真的对他很好，毕竟算起来他们是结拜过的好兄弟。思忖间，想到顾清商所说的穿越回去的时限还没到，陆年掂量着先用玉换了素和的性命，他日再想办法拿回来。然当素和崖这般恳求他的时候，他心中却是莫名其妙的一些反感，大抵是不喜欢他那种商人做生意讲条件一般的口吻。

　　“希望你这次别再耍什么花招。”陆年解下脖子上的玉伸手递了过去，眼中有些戒备。
　　“陆庄主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放人。”木流焰收下逆魂玉，转身说道。
　　“笨蛋少爷啊，怎么伤成这样。”恋香哀叹了口气，准备过去扶他。

　　“小年。”素和殇伤得不轻，眼下被木流焰放了，抬头唤了一声，似乎感激不已，带着撒娇的意思道：“本少爷全身骨头都散了，该死的木流焰。小年扶我。”
　　陆年陡然一怔，慌忙拉住准备过去扶他的恋香：“别去！”
　　“怎么了？”恋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讶异道。

　　陆年抬头扫了大堂一眼，拖着恋香、素和崖便往外面跑：“出去再说。”他们三人冲出如意坊，身后传来木流焰狂傲的笑声：“陆庄主，人我放了，可是你自己不要的，慢走不送。”

　　“小年，怎么了？”恋香依然不解：“笨蛋少爷还在里面。”
　　“伯父，为什么要同他们一起骗我？”陆年却是转头问素和崖，已然是努力按捺了心底的愤怒的模样，眸中一片森然。
　　“对不起，我是被逼的，他们威胁要杀了我府上所有的人。”素和崖诚然道，眼中闪烁着歉意与愧疚。

　　“算了，你回去吧，这事最好别让阿殇知道。”陆年转身不想再看他。
　　素和崖皱了皱眉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什么别让阿殇知道？”恋香被陆年绕得头都大了：“小年，算我被那笨蛋少爷传染了，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个，里面那个，不是阿殇。”陆年抬头对上他的眸子，淡然道：“应该是易容了的，简直以假乱真的易容术。”

　　“易容？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恋香亦是惊诧不已，若说起易容术他亦是个中高手，这次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连声音和语气都模仿得很像，”陆年望了望那漆金的匾额，应道：“但是，阿殇的话，从来都是叫我栗子的，里面那个却连叫我两声小年，你说是不是太不应该了。而且他一身烫金云纹锦袍，脚上却是皂黑的一双靴子，阿殇穿着打扮从来是从头到尾都奢华到极点的，不可能有这种疏忽，那样的靴子绝然不该是他会有的。”

　　“混账！”恋香眉目一凛，木流焰这般戏耍，他自然气恼不已：“本大爷今天就拆了他这如意坊！”
　　“别中计，他就是要我们沉不住气。”陆年拽了恋香的袖子，淡然道：“只怕如意坊里是埋伏了许多人，方才那易容的家伙若是伤了我们其中一个，便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阿殇你武功厉害，但单枪匹马总是要吃亏的。我们，回去吧。”

　　“你的玉？”恋香撩了下眉梢，蹙眉即扬：“我去帮你抢回来。”
　　“这次就算了，你若抢了来，只怕我们这回雁荡山的一路上都无安宁了。”陆年眸色清冷，淡然说道，却是阻止了恋香夺玉。

　　当陆年与恋香坐了马车离开后，一个人影闪进如意坊。
　　“素和老爷，您要的东西。”那假素和殇一下子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轻笑着奉上那块逆魂玉。
　　“好说，这次多谢苏先生的帮忙了，日后若有需要，老夫定当出手相助。”那进来的人赫然正是素和崖，而那易容成素和殇的人竟然是苏悠然，也就是夜叉。这一出戏他们倒是配合得甚为默契，成功地将陆年手中两块宝贝骗了过来。

　　“各取所需，素和老爷您不必客气。”夜叉抱拳，皮笑肉不笑。
　　“苏先生、木老板，那老夫就先告辞了。”素和崖捧着那块逆魂玉欣喜万分，早从他第一次见到陆年的时候，一眼便看中陆年脖子里这块玉就是那传说中的宝玉“逆魂”，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将它收入囊中。

　　“流焰，墨玉貔貅也拿回来了，你为何还这般不快？”夜叉挑眉笑道，给自己斟了杯酒。
　　“我想光明正大地跟那小子赢回来，而不是靠这种手段。”木流焰抬手支着下颌撇头不看夜叉，兀冥宫中他素来看不惯夜叉，但这次鬼尊开口命他听夜叉的安排将墨玉貔貅尽快拿回来，他也不好抗命。

　　“手段？宫主可是最不爱听的，你这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过来！”夜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江南这边的行商可都控制住了？”
　　“你连素和崖都卷进来了，还怕控制不住其他的人吗。”
　　“呵呵，抬举我了。”夜叉嘴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陆年与恋香的马车往城外行了不到一会儿，便找了个巷子停下，恋香飞身折了回去。这厢，人已经回来了。
　　“怎样？”陆年伏在车内的小几上，心中竟有一丝害怕，害怕听到恋香的回答与他所想的一样。

　　“果然是素和崖。”恋香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笨蛋少爷要是知道他家老头子跟兀冥宫勾结，不知道要跳成什么样了！”
　　“我们回去吧，看来是要让璇玑阁调查一下素和崖了，只怕……”仿佛说服自己了一般，终究没把后半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