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今宵》芥末味

3、斯人倚楼

　　陆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到底睡了多久，手脚都发麻了，可恶的顾清商。”抬头看看，他楞了一下：屏风纱幔，檀木桌凳，挂着香囊的百雀群芳大床，还有盖在自己身上的满溢香气的粉色缎面绣花被，这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的房间吧。陆年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太久，思维一下子跟不上节奏了，他皱了皱眉：不过这样古色古香的房间挺符合顾清商别墅的整体风格的。

　　“啊，你醒啦！”正在兀自揣测的陆年被人打断，循声望去，从屏风后走来两位女子，说话的正是走在前面的那位。陆年大概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不管是这房间的装饰，还是眼前两个人的打扮，这时脑中突然闪过顾清商那句“带你去宋朝”，心中仍抱一丝希望：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的，他不过是个商人而已。然而事实一点一点把陆年的希望摧毁了。

　　“姑娘，你没事了吧？”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位女子，看起来跟陆年差不多岁数，云鬓朱钗，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她见陆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便好心解释道：“我和翠如看到姑娘晕倒在后院门口，就叫人把你扶了进来，恐有冒失，希望姑娘不要怪。”

　　陆年也不做声，听她叫自己“姑娘”，低头一看，原来还是Cosplay的装束，只好继续不说话，先看清情况再做决定。

　　“哦，我叫碧寻鹤，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无奈等了半天陆年依旧缄口不言，叫寻鹤的女子倒也不恼，莞尔一笑对身后另一人说道：“翠如，把参茶端过来。”

　　挽着双髻的丫鬟翠如把参茶端过来：“碧姐姐，她怎么不说话？”

　　陆年接过参茶敷衍地呷了一口，心里把整件事理了一遍，从这两个人说话的口气和她们的名字看看来，自己八成是真的被顾清商弄回古代了，现在要紧地是在没发生什么事之前弄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找到那个自以为是的顾清商。

　　碧寻鹤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仔细打量着陆年，心里感叹真是个美人啊。陆年整理了思绪后，把参茶递给翠如，笑着向她点头致谢，翠如看来惊叹道：“碧姐姐，她真的好美。妈妈看到了，也会喜欢的吧。”碧寻鹤的语气不似之前柔和：“翠如！”翠如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陆年听她们的话，蹙眉疑惑地看着碧寻鹤。

　　“不瞒姑娘，这里其实是傲月馆。当时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才把姑娘带来馆里的，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谅解。”寻鹤把人救回来的时候就有人劝她，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姑娘，带回傲月馆这样的地方可能好心反会惹来祸事。

　　陆年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看着面露忧色的碧寻鹤，正想开口，却不料已经有人先忍不住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奇怪，碧姐姐跟你说话你也不理，好歹也是我们把你救回来的，用得着这么看不起人吗？”翠如是跟着碧寻鹤的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翠如，太失礼了。”碧寻鹤斥道。傲月馆里她最疼最亲的当做亲妹妹看待的翠如毕竟还太小，听姐姐为了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生气，心里一阵委屈，端着参茶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妹妹这样冒失的话早晚会惹出祸端，因为担心所以这么严厉吗？真是一位体贴的姐姐。”

　　碧寻鹤却被突然开口的陆年吓了一跳：“你是……”陆年从床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继续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姑娘。不过谢谢你救了我，碧寻鹤是吧？你好，我叫陆年。”说着伸出手去。

　　碧寻鹤目瞪口呆地听陆年说着，一时适应不了他的声音和怎么看都是女人的外表。不过毕竟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人，很快回过神来，应道：“啊，你好……陆年。”她疑惑地看着陆年伸出来的右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陆年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收回手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你们这不握手，真抱歉。”

　　“握手？为什么握手？”碧寻鹤被陆年的一言一行弄得越来越糊涂。

　　“哦，没什么，”陆年懒得解释，“刚才听你说这里是傲月馆，是什么样的地方？”

　　“姑，哦不对，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傲月馆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青楼？”陆年方才就闻到空气中异常浓郁妖娆的香气，顾清商这家伙竟然把自己扔在青楼的后院门口：“哦，京城，是汴梁吗？”

　　碧寻鹤没想到陆年听到自己身处青楼的反应这么平淡，不过一想到他也是个男人，对青楼这样的地方不像女子那样避讳后也就释然了：“正是汴梁。请恕寻鹤冒昧，不知公子为何晕倒？而且做这身打扮，莫非公子遇到什么事？”

　　陆年走到窗户旁往外看，眼前楼宇院阁都告诉他，他真的已经不在二十一世纪了：“这个解释起来不太好理解，还是先不说这个吧。寻鹤……姑娘，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认识姑娘一个人，可能……”

　　“陆公子不必客气，若公子不嫌弃，有什么事寻鹤愿意帮忙。”陆年后来才知道眼前这个像小说里的江湖侠客一般仗义的女子竟然是傲月馆的三大名妓之一。

　　“说起来，还不知道陆公子从哪里来，到京城有何事？”

　　“我家在……总之是很远的地方。不过寻鹤，你不要叫我公子，那个听起来太别扭了，叫我陆年好了。”古代人还真麻烦，姑娘公子的。

　　“陆年——公子。”碧寻鹤还是改不了口。

　　“不是陆年公子，是陆年。”即使像陆年这样被称为天才的人，在面对到处都是繁文缛节的古代人时还是会头大吧，“既然你救过我，那我就当你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那样叫了吧。”

　　碧寻鹤怔怔地点了点头：和青楼女子做“朋友”吗？

　　“对了，顾清商呢？”陆年问道，聊了这么久他知道自己醒了吧。

　　“谁？”碧寻鹤却并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清商，”陆年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别的特征好像也没了。”心里叹了口气：真是湮没在人群里就找不到了的类型啊。

　　“不认识。”寻鹤依然摇头。

　　“算了。其实我来这里是找人的，恩……四十多岁的一个男人，叫顾清商，大概也可能不叫顾清商。”陆年知道寻鹤并不认识顾清商，只好这么解释。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陌生的地方找人什么的，不管怎样，碧寻鹤要比他擅长而且方便的多。而在陆年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顾清商，他可从来没打算到宋朝来过一辈子。

　　“只有这些的话，很难找到。不过，我会尽量帮你的。”傲月馆毕竟是青楼，鱼龙混杂，碧寻鹤认识的人多，打听起来比较方便。

　　“谢啦！不过寻鹤，在京城我也没地方去，身上也没钱……”陆年倒很老实，笑得满脸都写着“我赖你这儿了”的表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的。”

　　寻鹤善解人意地答应了。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陆年披着那身行头顶着倚歌的名号，光明正大地在傲月馆里白吃白喝起来，完全没有信守承诺。碧寻鹤不光没有在意，还不忘帮忙的事，于是陆年在心里对这个与自己本隔着千年的青楼女子感到由衷的佩服。

　　傲月馆的姑娘们国色天香不说，且都才艺双绝，她们都还以为陆年是女儿身。要说陆年在傲月馆唯一不自在的，大概就是每次遇到老鸨，都会被问及是否愿意入馆挂牌，老鸨还自信满满：“凭倚歌姑娘这样的容貌，加上我的调教，肯定可以成为傲月馆的第四位花魁。”碧寻鹤告诉众人倚歌不会说话，大家也就相信了，于是每次碰到老鸨陆年除了装聋作哑以及挂上他招牌式的笑容直摇头以外别无他法。

　　“陆公子，这是碧姐姐给你买的衣服，说是日后总有用到的时候。”除了碧寻鹤，傲月馆里知道陆年冒充女子的只有翠如，说着她把一套男装放在了桌上。

　　“碧丫头想得真周到，”经过几天的相处，陆年与碧寻鹤成了名副其实的好友：“谢谢你。”看着陆年纯净的笑颜，翠如不禁脸颊一红：“陆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陆年点点头，却在翠如刚转身的时候又把她叫住了：“翠如。”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那倒不是，”陆年看着这个比北北还要小一两岁却在不得不在青楼谋生的女孩，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柔：“之前的事，很抱歉。”

　　“公子言重了，是翠如不对才是。”说完福了福身，转身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