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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机甲 ...

  •   三十六
      连帆在组会上露面之后,组里的情况大大好转。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连帆平日里深居浅出,不怎么看得到人。但是他的咳嗽状况却在一天天加重。
      不论谁跟他提,让他注意身体,他都会在满口答应之后依旧我行我素。期间,他的姐姐连湾来找他谈了几次,还有穆霄云伙同袁佑新开通特别频道强行让他进行网络问诊,但是终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善。
      毕竟能管得着他的人,现在都不在。
      九月底,在距离夏予银被逮捕的一个多月后,中央法院宣布证据不足,夏予银无罪释放。
      林初不知道在这之中连帆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次他深夜回屋,连帆的门缝里依然透着明亮的灯光;多少次他听着隔壁止不住的咳嗽声,持续到天亮;多少次和他打照面的时候,连帆都是神情恍惚,眼皮都睁不太开的样子。
      林初暗自心疼,却无能为力。
      幸好,这一切总算是有了回报。
      然而,夏予银即使是回来了,也无法再继续担任白组局长了。
      逮捕令强大的影响力和传播度,令她彻底暴露了身份。而白组隐蔽的工作性质,不可能由一位已经暴露的人担任局长。这是对整个组和她本人的双重不负责。
      一周之后,政府宣布了对夏予银的调令,将她调往军部任职,也就是两军交战的前线。作为无辜拘留的补偿,政府允许她带两人一同调往军部。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来,组里却无一人响应。
      即使在她羁押期间,很多人都盼着她回来。
      倒也不是怕。实在是前线战场和白组的工作相差太远,相当于让一个织布工去绣花。夏予银本人出身军校,怎么说都是有一定基础的,白组的大伙则不然。
      可能有一个人除外。
      连帆。
      如果他不是身体不允许,他一定会去。
      眼看着夏予银即将放弃这个政府给予的“福利”,林初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向唐遥提出了随她一同调往军部的请求。
      他其实也没有想很多。
      他不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白组也没有他一定要实现的梦想,也没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
      他只是想,在这个时候,能稍微代替一下连帆,做他想去做的事,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在一个全然不同的战场上。

      三十七
      “真没想到你会去。”连帆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靠在房间的椅子上。不同于上次,他的房间里凌乱地仿若狗窝,也没有去收拾,即使他第二天又要走了。
      是了,夏予银一回来,就对他下达了去养病的最后通牒。他也终于乖乖听话,不再继续撑着待在组里了。
      时间仿佛倒流到了大半年前,同样是这样的夜晚,同样的人,同样即将到来的离别。
      “就是想换个环境。”林初这瞎话说得自己都不信。
      连帆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本想说些什么,结果被一阵无法自抑的咳嗽打断,再开口时,已经改变了话题。
      “遥哥大概也想不到吧!你可是组里的得力干将。”
      听到他对唐遥的称呼,林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前两天去负荆请罪了来着,”连帆清了清嗓子,“反省我这段时间的过分行为。”
      “这样吗?”林初依旧忙于各种事务,竟完全不知道这事儿。
      “我至少准备了三个道歉模板,结果刚开口说了一句,他就直接原谅我了。”
      想起唐遥一贯的作风,林初点了点头。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对了,你知道上战场是要用机甲的吧?”
      “知道。”
      “你会操作机甲吗?”
      “……不会。”
      “不会你还去?”连帆瞪大了眼睛。
      林初乖乖闭嘴。
      连帆又开始咳嗽。他在咳嗽时总是偏过头,用手纸捂住口鼻。这次他咳了好一会儿,咳得脸都通红了才勉强停止。
      “唉,想来,想来也是,你从没接触过军事训练,自然也不会用机甲,”连帆说,“可你这怎么行?”他叹了口气,又被空气刺激地咳了两声,“但事已至此,军部调令都下达了。”
      大概是站久了,他有些支撑不住,只好坐下。
      “其实这次叫你来,是要把这个借你。”他说着,掏出了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条熟悉的项链。从前,林初每天在连帆的脖子上看到这条银色的链子,也猜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项链——比如说,袁佑新脖子上的项链就是封存着他的未婚妻照片的项链——,会不会,也是他什么重要之人的物件?没想到,答案竟在这个时候突然揭晓——这只是一条压缩储存机甲的项链。
      “只是借你啊,以后要还的。”这次他没有扔,而是将项链珍而重之地放到了对方手上,又忍不住咳嗽,没注意到他触碰到林初的手时,对方下意识的一颤,“还有,之后,之后不论是机甲还是打仗上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发消息问我。”
      机甲广泛运用于现代战争,但是平民百姓却难得一见。林初天弦星的出身,使得他还是见过不少各式各样的机甲的,知道这究竟是个怎样昂贵的庞然大物。连帆作为前国家直属“北斗”的成员,拥有一台机甲应该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作为一个一直从事杀手和间谍之类工作的人,从未上过真正的机甲战场,又怎么说出这种“尽管来问”这种话呢?
      询问的话在嘴里绕了三圈,林初最终问出口的,还是这样一个没多大意义的问题,“它,叫什么名字?”他知道,机甲是一个战士最重要的伙伴,每一个机甲都有它独一无二的名字。
      听到他的问题,连帆的笑里面有了些怀念的意味。
      “Daystar,”他说,“昼星。”

      三十八
      “唐遥当年速成机甲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而且是格斗和机甲一起学的,”夏予银说,“我们时间紧张,再加上你的格斗完全没有问题,一个月行不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站在空旷的机甲训练大厅,周围是几架刚刚训练完正在休整的机甲。
      这话看着像在询问,实际上却完全没有询问的意味。
      林初就这样开启了他的黑暗训练。
      他往往要在四点左右起床,先进行日常的格斗训练,再上机甲的理论课程。午后进行的就是实训课程,这一般要一直持续到晚上12点左右。
      虽然林初之前在组里也有这样的作息经历,但那时一般只是累,现在则是身和心的双重疲惫,恨不得直接倒在地上长睡不醒。
      夏予银负责他这段时间的大多数训练课程。当时在组里她就有“魔鬼”的称号,此时更是化身撒旦本人。林初在理论课弄不懂原理时,就能感受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还在机甲实战训练课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击中,甚至击倒。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怀疑自己的精神力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操纵机甲。相比之下,之前连帆的识字课真的是太温柔可亲了。
      在训练了大概两周之后,夏予银终于同意他开始使用训练机以外的机甲。这天正好又是一年中秋,夏予银格外允了他一个晚上的假,他也是在这个满月的夜晚,第一次打开了连帆给他的机甲项链,释放出来这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黑白配色的中型机甲,月光在机甲外壳上镀上一层银光,看上去有一种皎洁的神圣感。
      但当进入机甲内时,林初傻眼了。
      这是什么?
      26个字母各种排列组合,就这样径直撞入眼帘。
      原来,所有的操纵面板上都是外文标识。这对于连中文文字有时都不太熟练的林初来说,简直就是天书本书!
      林初的头开始阵阵作痛。
      “怎么样?”
      在看到林初从机甲里出来后,夏予银问他。
      林初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看不懂。”
      “布局虽有不同,但总体功能都是一样的啊。”
      “我是说文字,”林初无奈道,“看不懂。”
      “文字?啊,对,‘昼星’是卡梅里星生产的,写的都是英文。”夏予银好像这才想起这点,“要不你还是用国产的吧。只是因为我们的机甲重镇还在鹤临人手里,它们的性能都远远比不上‘昼星’。”
      “就用它吧。”林初坚持。
      “行。我看看它的功能键在哪里,你先记上。”
      好端端的休假最后成了项繁重的记忆工作。待得夏予银翻译完毕,两人从狭窄的单人机甲舱中走出,恰好看见一轮明月当空。
      时间已经超过了11点。
      夏予银随意地靠在一台训练机上,头发低低地扎着,有几缕被汗水打湿粘在额际。
      使她仿佛无时无刻都自带一种冷硬的气场。只有在她短暂担任白组局长的期间才稍稍亲民一些。然而在遭遇牢狱之灾后,她往日的气场似乎都随之归来了。
      但从下属的角度来看,有时却恰恰需要这种既冰冷又坚定的气质,能够在无边的黑暗里,找到一丝精神的凭依。
      借着这种感觉,林初终于鼓起了提问的勇气。
      “你们当时军部发的机甲,为什么不是国产的?”
      “你是说‘昼星’吗?”
      “对。”
      “因为它不是发的,是连帆自己的。”
      “他,自己的?”
      林初更奇怪了。且不说机甲昂贵的价格,它本身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作为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它一直处在高度严格的管控当中。
      但夏予银却在这时看向林初。由于她恰好背光,眼神里的东西有些看不真切。
      “他没和你说过吗?”
      “什么?”
      “他自己的事。”
      林初沉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连帆。明明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他,自以为是地一边为他付出,一边自我感动,却根本不曾试图弄明白,他究竟为何成为他。
      “我记得他说,他父母是小学教师?”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们都死在他12岁那年。
      “你是天弦星人,应该知道,天弦星规定,满12周岁以后就没有儿童救助的资格了。所以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加入了尼普顿。”
      林初整个人都呆了一瞬。
      “尼普顿?那个——星际雇佣兵组织?”林初在做赏金杀手时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名头。这是个以残忍和暴力闻名的组织,被称为“嗜血之狼”。他们收钱办事,手段极其凶残,曾经在多个星球上犯下了屠城的罪名。不仅如此,他们对于自己的成员也相当冷酷。据说组内有十余条高压的法规,一旦违背,就必须处死。他几乎无法想象,12岁的连帆,是怎么在这个组织里生活下去的。
      “是的,待了4年这样。所以说起来,他是整个白组唯一一个上过机甲战场的人。‘昼星’也是他从尼普顿带出来的。”
      这就是他的童年吗?
      他曾经以为的,幸福美满的童年?
      从12岁起就被迫拿起屠刀的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同情14岁就开始当杀手的林初呢?
      曾经离他那么遥远的人,忽然之间,就近了。
      他以为的纯洁无垢的少年,其实早已风尘仆仆,甚至是,满身血污。因为,要混在狼群中生存下去,就只有一种方法——把自己也变成狼。
      此刻,之前一切他想不明白的东西如走马灯般依次闪现——
      他与夏予银、陆闻安和唐遥明显不属于一个体系的格斗术。
      他在交战中常常一不小心下手过重,即使是练习有时也不知轻重。
      白组杀人的任务日常化以后,他的无动于衷。
      大家在吐槽夏予银的“魔鬼”管理,他无辜地说的那句,“还好啊。”
      他在提到机甲“昼星”时怀念的样子。
      他说,无论是机甲还是打仗,都可以问他。
      ……
      可是现在——
      林初的心脏突然抽紧。
      清凉的风从训练场上各式的机甲之间穿过,明月如此耀眼,正如一年之前那样。当时有连绵的灯火,有手心的温暖,还有明亮的少年。此时,他是不是在医院孤身一人,也望着这一轮月亮呢?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老天垂怜,”夏予银低声说,“赐这个饱经磨难的孩子,一个奇迹。”
      风停了。远方的蝉在此时停止了鸣叫。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林初无比地想回到连帆的身旁。
      不是因为自己想见他。
      他只是想给这个人一个拥抱。
      这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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