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猎》任路遥

8、相亲

　　一大早坐到车上，陈元就一顿暴言输出。

　　“你们敢信，今天早上五点半，五点半啊！我妈打电话给我催婚，老天爷，我眼睛都睁不开！”

　　“和我说上次和我相亲那姑娘要结婚了，她都收到邀请了，怪我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你们说咱们怎么回事？人跟着项目走，工地在哪儿，咱在哪儿，不确定在哪儿买房，那就是没房！”

　　“稍微空闲的时候，时间不够空闲到回趟家，一忙起来倒是忙得要死，业主单位倒是有假期，咱们连法定节假日都不能保证！”

　　老方揉了揉被吵得嗡嗡作疼的耳朵，“没有假期，咱有补助嘛。”

　　丁柊点头：“票子能抚慰所有心伤。”

　　陈元悲痛摇头：“你不懂！成年人的感情就是权衡利弊，咱们说出去那就是没车没房，又不能提供陪伴，票子，你是能直接报存款啊，还是能直接把票子给人姑娘啊？”

　　陈元的声音又低落下去，叹气道：“再说，就咱们这样的打工人，没有家里帮忙，单靠工资奖金，多少存款在房子车子面前那都是无力的。”

　　“唉，”这话说得老方也心情不大好。

　　丁柊却笑道：“你那天说孟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元撇了撇嘴，“他有一张好脸啊，姑娘们都看脸，再说，”陈元说着又自傲起来，“全国工资过万的有多少啊？咱们几个最少最少都过万了吧，而且日子还长呢，咱们都有上升空间。”

　　丁柊点头赞同：“只要不结婚，不供房车不养娃，咱们这收入水平真挺够用了。”

　　陈元白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了。

　　老方旋开保温杯喝了口冰水，转头对丁柊道：“想想老杨。”

　　丁柊不解：“啊？”

　　陈元解释道：“老杨拉项目有项目提成，收入比咱们都高，但日子过得……”

　　陈元摇头叹息，“老杨家里还算给力的，帮他凑了首付，但是吧，人生三苦：买房、结婚、生娃，老杨全占了。”

　　陈元掰着手指帮他算，“买房子那不是付了首付就完事儿的，买了你得装修吧，装修又得个小几十万吧，也不说这之后的什么水电燃气物业费之类的了，就房贷，得还吧？”

　　“老杨一个月房贷六千多，还有车贷，又是两三千，咱也不说养车的那些钱了，就房和车加一块，一个月得小一万吧？”

　　“老杨结婚，彩礼钱他老婆那边体谅他，意思意思就要了六万六，这还好，只是啊，结婚是生娃的前菜，养孩子那是真费钱。”

　　“从这孩子怀上，各种检查各种补充营养，就要不停的花钱，生下来后，奶粉钱纸尿裤，又24小时不能离人，一个月也是轻轻松松几千上万。”

　　“等大点了，能进幼儿园了，也不能好，你知道稍微好点的幼儿园一学期多少钱吗？”陈元问。

　　三个单身男人摇头。

　　陈元比了个数：“六七千！你们敢信？这还是我们那个小县城的收费！我的天，现在的孩子读一个幼儿园都够我读几个大学了，我读大学的学费一年两学期一共也才四千多。”

　　丁柊叹气：“怪不得杨总那么拼。”

　　陈元噗嗤一声坏笑道：“你以为这就完了？现在的孩子谁不培养个特长？都从幼儿园就抓起了，不知道孩子擅长什么，要么就一个个试，要么就全面开花，音乐、美术、书法、乐器、足球、篮球、拳击、游泳、下棋，还有什么常规的外语、奥数啥的。”

　　“最最离谱的是，我上次回去看见我表姐的儿子，五岁，在学编程！”

　　丁柊往后躺倒在座椅上，“现在的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现实的重担压得几个男人都心情不好，陈元也闭麦了。

　　老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对三人道：“老杨要二胎这事儿你们知道吧？”

　　陈元摇头，又竖起大拇指：“勇士啊！”

　　老方又笑了两声，“上个月生了。”

　　陈元敏感地觉出有瓜，坐正了身子凑上前：“又生了个儿子？”

　　老方笑着摇头。

　　陈元往后靠回去，“那还好，我还以为老杨背上又多了套房子多了辆车子呢。”

　　一直没说话的孟彦琛道：“女儿也一样要买房子车子。”

　　丁柊道：“就是，女儿也是亲生的。”

　　陈元摸了摸鼻子，“嗐，我知道，我就是说说大众的常规的想法嘛。”

　　别人的观念想法，孟彦琛懒得揪着不放，只回了句：“老杨生了双胞胎？”

　　老方嘿嘿笑着点头：“对，双胞胎，俩儿子，哈哈。”

　　“俩儿子？哈哈哈哈，”陈元笑死了，“那他现在不就三个儿子了？”

　　老方点头。

　　陈元哈哈笑道：“那我看老杨现在这工作态度不行啊，得再积极点。”

　　丁柊也在一旁笑不行。

　　但笑完过后，丁柊又道：“其实也没啥好笑的，咱们不都有这一天么。”

　　陈元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丁柊，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兄弟，咱这心情刚好点儿，你能不能别……嗯？”

　　“唉。”老方双手握住保温杯，也笑不动了。

　　“唉，”陈元道：“还是一个人过着轻松幸福。”

　　这次丁柊迅速跟上点头赞同，得到陈元一个晦气的白眼。

　　车内一时无言，直到驶进工地，刺目晃眼的烈日和随风而起的沙尘，迅速将几人拉回生活的现实。

　　生活的现实就是，生活不仅有远方的苦难，还有眼前的苟且。

　　孟彦琛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又切到相册，将保存下来的照片设为隐藏。

　　*

　　成年人的潜规则，相亲不用问后续，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那就直接翻篇。

　　颜欢这边又有人介绍了一个相亲。

　　人在外省。

　　但从这一点，颜欢就知道，这个相亲对象的个人条件不错，但家庭情况……

　　这个相亲对象很有相亲的效率，一加上微信后，就给她发了本人照片过来，包括本人站在身高尺、体重秤上的身高体重照片。

　　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很OK，但是长相稍显粗犷，不过男孩子嘛，过一米八就很加分。

　　颜欢正要按照朋友传授的聊天秘诀，小小地吹捧两句，对方又发来了五六张室内装修图的照片过来。

　　颜欢：“？你买的房子？装修挺好看的。”

　　相亲对象：“对，风华里的房子。”

　　风华里是本地的一个高档小区，还对应着本地最好的小学的入学名额。

　　那是一个高层和洋房兼有的小区，颜欢不喜欢高层，楼层高了等电梯太麻烦，楼层矮了价值又不高。

　　但这个小区的洋房呢，又在一圈高层的中央，视线和阳光都不太好。

　　颜欢正想着词句夸两句，对方又问：“听说你也买了房子，哪个小区的？”

　　颜欢回了过去。

　　相亲对象：“你把户型图发我看看。”

　　颜欢皱了皱眉，但想着对方的坦诚，还是发了过去。

　　相亲对象：“户型很好啊，基本不用改。”

　　接下来的问题也几乎全部与经济条件相关，比如她妈妈现在做什么，她做什么，收入如何，她的消费习惯，爱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化妆品。

　　颜欢心情败坏，“你人在外地，你家里父母会不会觉得孤单啊？”

　　相亲对象：“不会，我哥在C城。”

　　颜欢：“你有个哥哥，亲哥哥吗？”

　　相亲对象：“对。”

　　颜欢：“抱歉啊，我是独生女，不太会社交，不喜欢多子女家庭，我们不合适。”

　　相亲对象表示理解，而后对话结束。

　　相亲相亲，颜欢仍旧感觉疲惫。

　　这种疲惫来自于，她知道自己很矛盾，明明知道现实，又期待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