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猎》任路遥

4、相亲

　　颜欢收到热心初中女同学的消息，张琏会在中秋节假后的第一天晚自习前来找她复合。

　　于是中秋节假期间，颜欢去县里一家挺有名的品牌店买了一身衣服。

　　修身的短袖掐出玲珑腰线，不过膝的百褶短裙衬得双腿细白修长，是电视剧里的那种青春靓丽的学院风。

　　是她从来没尝试过的风格，在小县城里略微有点超前了。

　　那天晚上，她被叫出教室的时候，走廊拐角的暗处，不仅是张琏，还有孟彦琛、热心女同学，她同班的初中同学，几乎在本校读高中的初中同学全到齐了。

　　张琏递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物盒子给她，说中秋快乐，还有一封信。

　　礼物是什么，信里写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他那时明显被惊艳到的目光，那真的让她愉悦了好久。

　　好一阵过后，骄傲的颜欢才反应过来，收下礼物，是不是就代表她原谅他了，接受复合了？

　　这让颜欢略微有点懊恼，但只是略微。

　　复不复合都行。

　　第二天，久违的、带着讨好意味的早餐送到她的班级。

　　可能男生也喜欢结伴同行，高中之后，张琏每次给她送东西都是带着孟彦琛一起过来的。

　　而孟彦琛通常站在张琏身后一步远的位置，脸上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不耐地看着他们。

　　他冷着脸不说话，颜欢就也不搭理他。

　　高个子男同学瞧见颜欢出去一趟带回来的早餐，若有所思。

　　次日，碍于住校生的原因，他给他女朋友送了食堂版的早餐：烧饼、茶叶蛋、豆浆。

　　颜欢依稀记得他的女朋友，并不是他有好感的那位清纯女同学，而又是另一个女同学。

　　所以你看，感情多可笑，喜欢太随意了。

　　当然，颜欢没资格说别人，有‘喜欢’总比没‘喜欢’的人好吧，应该。

　　学校没翻新前，大门口的马路很窄，不好打车，要往下走好长一段距离，才能走到好打车的地方。

　　颜欢背着书包，拎着一大包要带回家换洗的衣服，想着要走长长的一段路，心情很不美丽。

　　这时，一个初中男同学恰好骑着自行车过来，停到她面前，说顺路载她一段。

　　颜欢欣然上车，但只握着自己身下的坐凳，身子笔直得和他离了老远。

　　下车的时候，颜欢看见了张琏，他当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并没有发作，颜欢没在意。

　　她还颇有精神地思维发散地想到她姑姑常和她说，女孩子不要早恋，容易受伤。

　　她每次都笑着回，放心，她不可能受伤的。

　　后来还真是，她不仅不会受伤，还会因朋友受伤而迁怒，去伤害别人。

　　那是一个从下面镇上考过来的女同学，当时颜欢和她关系很好，周末，颜欢邀请她到家里玩。

　　本来好好的，后来女同学窝在沙发一角，狼狈地哭得伤心极了。

　　颜欢安慰了好一阵才弄清缘由，原来她初中时谈的男朋友，因为异地，劈腿和别人谈上了。

　　她哭着说，她好喜欢他。

　　真是渣男！颜欢恨恨地帮她骂，心里并不能理解她的伤心。

　　如果是她，估计不会伤心，而是纯然的愤怒，觉得渣男移情别恋的行为伤了她的脸面。

　　会打从心底地骂他诅咒他瞎了狗眼。

　　颜欢不能理解她的伤心，她也听不进颜欢思路的安慰，于是颜欢陪她待在那个角落，看她哭了好久好久。

　　觉得谈恋爱可真麻烦。

　　当天下午，颜欢就和张琏提了分手。

　　没有张琏提分手时的满篇信纸，颜欢只发了条简单的短信，内容简短，措辞委婉中透着敷衍，结论倒是干脆果决：

　　你说得对，早恋确实不利于学习，咱们分手吧。

　　颜欢直到晚上才收到张琏回的信息。

　　回信很长，大意是他之所以这么晚才回信息，是因为他收到信息后难过了很久，他哭了，短信删删减减写了好多遍，以及他最后还是决定尊重她的决定。

　　这条简讯，让冷静下来的颜欢良心痛了很久，久到在余下的高中生活里，她都躲着张琏和孟彦琛走。

　　太愧疚了，她不敢见他们。

　　*

　　高中生也有很多情感问题，比如颜欢最常听到的一个：喜欢我的和我喜欢的，选哪一个？

　　通常这样的问题，常常由恋爱经验最少的一个充当情感大师。

　　颜欢每次都笃定地回道，当然是选喜欢我的那个。

　　为什么？

　　因为喜欢人太费劲了啊，还容易被伤害。

　　与其被伤害，那还是伤害别人吧。

　　或许是报应，在和张琏分手后的许多年，颜欢再也没遇见，如张琏给她的那种、让她无比确定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喜欢。

　　但她又并不后悔和他分手。

　　大一在人人网刷到他和他女朋友合照的时候，颜欢只是看一眼就过了。

　　没有什么遗憾惋惜，只是想，哦，电视剧里面的什么‘一往情深，情深不移’，果然都是假的。

　　现实是，人到了年纪就会被推着结婚，男男女女因爱或者别的什么组成家庭，然后又因这样那样的事，或是一地鸡毛得过且过，或是一拍两散各自欢喜，幸福的是极少数。

　　反正颜欢不太幸运，她没在身边看到过一对恩爱夫妻。

　　所以颜欢对结婚对象的要求是有点道德，再有点契约精神。

　　最好是能够相敬如宾，双方保持体面地走到最后，实在是遇到真爱，情难自禁，那也请先离婚了再去追求爱情。

　　她不想歇斯底里地搞得太难看，那样不仙气。

　　但只是这样，都好难。

　　情绪又不自控地划向消极，颜欢强行阻断，打算先处理现下的问题。

　　比如！极其重要的！他那边的介绍人是怎么和他介绍她的！

　　颜大小姐不能不体面！

　　颜欢挑了一个晚饭后的休息娱乐时间，发了微信过去。

　　颜欢：“我再问一个问题哈，别人怎么和你介绍我的？”

　　颜欢：“我每次都什么也不知道，朋友都笑我是开盲盒的[裂开]”

　　孟彦琛：“我也就知道个名字而已。”

　　孟彦琛：“确实是开盲盒。”

　　颜欢：“哈哈，那我平衡了。”

　　颜欢：“其实也比我好，我连名字都不知道，至少你还有个心理准备。”

　　颜欢：“你要是不备注名字，我把你当以前的那些人对待，那我就离社死不远了。”

　　孟彦琛：“以前的那些人，怎么对待？”

　　颜欢：“无情的问答机器，虽然俗气，但效率一流，最快的几分钟，就能永远躺列。”

　　孟彦琛：“我基本不怎么聊，和家里说加了聊着呢，过段时间就说没聊了。”

　　颜欢：“哈哈哈哈，和我差不多，我妈催我，我就说催出个杀妻灭子的就幸福了？那我不是完成了人生大事，是完了。”

　　孟彦琛：“你这有点夸张了。”

　　颜欢和他列举了她遇到的一些奇葩相亲对象。

　　说到后面，自己先悲观丧气起来。

　　颜欢：“后来我妈催得厉害的时候，我就和她说，随便谁，你说谁我和谁结婚，但他们都觉得我在说气话，但我说的是真的。”

　　孟彦琛：“这时候你不怕杀妻的了？”

　　颜欢：“那没办法呀，就觉得他们选的，他们负责嘛。”

　　孟彦琛：“这你也能甩锅，你坑的是自己。”

　　孟彦琛：“这个事急不来，慢慢来。”

　　颜欢：“我就是说说，我要是急，早妥协了，我还是很惜命的，哈哈。”

　　孟彦琛：“你这太悲观了，哪有那么多杀妻的，还给你碰上。”

　　十几年后的孟彦琛好像不再嘴毒，颜欢不知不觉间和他聊起了真心话。

　　颜欢：“不是杀妻吧，我的要求不高，就希望对方有点道德，再有点契约精神。”

　　孟彦琛：“你这样不该早就结婚了？”

　　颜欢的指尖顿住，有一个词叫做“人品贵重”，颜欢是这么的理解：人品贵重难得，本来就少，人家还很难展示，而她还很难相信。

　　颜欢：“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颜欢列举了一些事项：“我大学同学的男朋友，交往期间问她借钱，然后借给前女友，你说过不过分？”

　　颜欢：“一个相亲对象和我说，他心中幸福的家庭生活是，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有热菜热饭等着他，我说好巧，我也是。”

　　孟彦琛大概是被逗乐了，发了一个捂脸笑的表情过来。

　　颜欢：“一个相亲对象和我闲聊时说，他朋友的老婆坐月子的时候，他朋友约他去爬山玩。”

　　颜欢：“我就说如果是我的话，月子结束后，我会出去玩一个月，让他找不到人。”

　　颜欢：“就是说，要公平[狗头]”

　　孟彦琛：“然后呢？”

　　颜欢：“然后他就说他也觉得他那朋友过分了。”

　　孟彦琛：“那是得附和一下你。”

　　颜欢：“我是很认真的说，我真的会那么做！”

　　孟彦琛：“你想得太远了，先结婚再说吧。”

　　颜欢不太高兴，“就要先说好，后不乱。”

　　孟彦琛：“好吧，没毛病。”

　　“就是这样的！”颜欢敲下重重的感叹号，结束对话。

　　他那句‘你想得太远了，先结婚再说吧’，有点少年孟彦琛那种泼冷水的味道，让颜欢不是很高兴。

　　但少年孟彦琛……

　　虽然…但是…她对他的人品总有种莫名的信任。

　　可能是接触得相对不多，没被她发现什么他对感情不负责任的蛛丝马迹？

　　反正她好像挺相信，如果他们在一起，他至少不会在有关原则的方面伤害她。

　　所以要和他试试吗？

　　想到两人过往那复杂的情感纠葛，颜欢在心里唾弃自己，她果然没什么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