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猎》任路遥

1、相亲

　　C城的夏天酷热，今年尤甚，烈日和暴雨轮番上岗，高温高湿，颜欢养的花花草草死了一片，心情烦躁。

　　唯独晚上好一些，噼里啪啦的雨声让人心静。

　　但在傍晚又没什么疗效。

　　“你三姨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你联系了吗？”颜母一边在厨房炒菜，一边背身问道，抽油烟机嗡嗡地响，她的嗓门不可避免的高。

　　颜欢放下手机望了她一眼，似无力，又似叹息，“没有。”

　　“啥？”颜母没听见也能接着聊，“你接触一下试试啊，你都快三十岁了，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毛病呢。”

　　颜欢这次没有做声，颜母也没再接着数落。

　　家常闲话而已。

　　“吃饭了，快过来端饭啊，两个跟大爷一样，都等着我伺候呢，要不要我喂你们啊？”还剩一个菜没下锅，颜母又日常地念叨上了。

　　颜欢被念得坐不住，伸腿穿鞋，放下手机时侧头望了一眼，叔叔还在右侧的贵妃椅上躺得很稳，专心地望着手机。

　　颜欢耷拉下眼皮，去厨房取碗筷。

　　“你菜还没有炒完，着什么急。”颜欢日常地回一句。

　　颜母不解颜欢的潜台词，抄着锅铲笑骂道：“非要做好了才叫，真等着我喂啊？就剩一个菜，马上就好了。”

　　颜欢没再说话。

　　颜母之前做好的菜早已展示般地摆上桌，颜欢只需要取碗筷，端米饭就好。

　　碗筷端上桌，等颜欢再端米饭过去的时候，原本躺在右侧的叔叔已经坐在了茶几正中间，拿着筷子挑菜吃上了。

　　颜欢把米饭放下，并不盛饭，又盘腿坐下看手机玩。

　　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菜好了，颜母端着菜过来，得意笑问道：“怎么样？我做的菜就是好吃吧。”

　　“嗯嗯，”叔叔敷衍地点头，“反正是你做的，什么都是好的，一般人比不起。”

　　颜欢默不作声地取过自己的碗筷。

　　三四个菜摆着茶几中间，挤着坐沙发又挤又不好夹菜，颜母另端了把椅子过来坐到茶几对面。

　　叔叔自然地把饭碗递给她，颜母给他盛好饭，又给自己盛饭，边盛边念叨颜欢：“晚上不吃米饭能瘦多少？真想瘦就多出门走走，一天到晚宅在家里，真不知道你怎么待得住。”

　　“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有的人就是不爱动，你不能你怎么样，就非要要求别人也怎么样。”大同小异的对话每天发生，让颜欢的烦躁压制不住。

　　叔叔照例不参与母女俩的战争，两人慢慢闲聊起别的闲话。

　　颜欢的暴躁又慢慢熄火了。

　　颜欢吃得慢但吃得少，第一个放下筷子。

　　叔叔则速度很快，常常两碗米饭下肚，颜欢小半碗还没吃完，而后碗筷一放一推，又回到他贵妃椅的宝座。

　　颜母则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收拾碗筷，颜欢帮着收拾碗筷端过去，但并不帮忙洗碗。

　　偶尔颜母也会为繁琐的家务不悦，或是暗示：“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别人家的女儿六七岁就帮着家里洗碗做饭，我家这个半点是指望不上。”

　　或是咒骂：“一天天的不做饭不洗碗，等嫁了人，你婆婆得嫌弃死你，还得骂我不会教孩子。”

　　颜欢或是充耳不闻，或是回一句：“原来结婚就是给人做保姆啊，那这婚可结不得。”

　　而颜母会骂得更狠。

　　但等她洗完碗坐到沙发上后，这一波战火就又平息了。

　　这大概就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吧。

　　坐到沙发上，颜母又旧话重提，“你三姨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你联系了吗？”

　　“不知道，”颜欢懒懒地回道：“下午的时候三姨发了个对方的电话给我就没了。”

　　至于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高矮胖瘦、工作学历、家庭情况，她照例是一概不知的，唯二能确定的是，男的、活的。

　　嗯，这次多一个，学桥梁的。

　　最初她也问过，也抗议过，但颜母一句不耐的“你聊了不就不知道了吗？我怎么知道？我也没问啊。”

　　整得两个人都不高兴后，还是一无所知、一成不变，慢慢的颜欢就不问了。

　　放着吧，他来加她，那就接触一下，不加，那就这样。

　　颜欢切出一个综艺看，这种程度的烦心事，她连和朋友倾诉的欲望都没有。

　　次日，颜欢昏昏沉沉地醒来，摸过手机一看，快中午十二点了。

　　对于这个时间她并不意外，她比较意外的是微信有一条通知提示。

　　亲戚朋友都知道她的作息。

　　或许又是哪个销售吧，她最近装修加了不少陌生人。

　　然而点开，是添加新朋友的申请，备注简简单单三个字：孟彦琛。

　　颜欢瞬间清醒。

　　孟彦琛，是同名同姓，还是…他？

　　她的初中同学。

　　她初中早恋对象的好兄弟。

　　她狠狠的甩了的那个早恋对象的好兄弟。

　　这buff叠得，颜欢已经想要当场去世了。

　　尤其职业原因，她不受控制地开始预想，如果他们在一起，多年后参加同学会，那场面……救命！

　　所以是他吗是他吗，颜欢试图从头像、微信名、个性签名等等寻到蛛丝马迹，又发现他发送的好友申请时间是早上八点零一分，所以，他周六还上班吗？

　　救命，她不良的作息是不是暴露了？

　　天气太热，颜母要下午才出门打牌，这会儿正摇着扇子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叔叔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出门不在家。

　　颜欢很是淡定平常地走到客厅坐下，问颜母：“我三姨介绍的那个是不是咱们县里的人？”

　　颜母点头，“对。”

　　颜欢心里有点不妙预感了，他们县城小得很，而孟彦琛的名字并算不大众，“是不是比我大一岁？”

　　“对。”

　　颜欢在心里抓紧了脚趾，“是不是还有个妹妹，现在上初中？”

　　“对啊对啊，”颜母一下子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初中同学啊，我怎么不知道？”颜欢有点恼，又有点不知所措的慌张。

　　她还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都知道吗？那他那边的介绍人，又是怎么和他介绍她的呢？

　　救命！

　　颜母说：“他那个妹妹，是他妈和后面的老公生的。”

　　颜欢微微一怔，他也是离异家庭？

　　其实交情一般的同学，不太会知道别的同学的家庭情况，就比如她很多同学都不知道她爸妈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离婚还是一件比较时髦而少见的事情。

　　她知道他有个妹妹，也是……偶然。

　　那是中考刚结束不久的一天，她忘了她到学校做什么，只记得在学校遇到了他和他的好朋友，也是她当时的早恋对象。

　　和早恋对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早忘了，但却始终记得他背着背篓的样子，背篓里面是个小娃娃，不足周岁的小婴儿，他的妹妹。

　　那个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她久久难忘。

　　那种背娃娃的竹编背篓，她只在妇女和老妇人身上见过，而他那时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一个很要脸很要面的年纪。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背篓好高好长，有他半个人那么高那么长。

　　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惊讶，并不明白内心的震撼来自何处，她扒着背篓想要看看奶娃娃，而他皱着眉避开了，那时的她很骄纵，站在原地皱了皱鼻子道：“这小娃娃和你一样丑，我才不稀罕看！”

　　他那时好像是怒了，但有人把她拉开，把他拦住了。

　　是她当时的早恋对象，他当初转学过来时，她还骂过他丑得像癞/□□。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但她都死撑着面子不道歉。

　　时光转啊转，快三十岁的颜欢想到了她六七岁的一幕。

　　六七岁的小颜欢和爸爸一起上街买东西回家，爸爸把三四个袋子都交给她拎着，小时候的她很听话，纵然有些吃力，但还是很努力地拎着，只是不解。

　　她和妈妈上街，妈妈从来不让她拎东西。

　　而爸爸只是双手插兜，说，哪有男人拎东西的。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吧。

　　让颜欢敛回神思，是颜母兴致勃勃的声音，“你两初中同学，这不正好了吗，知根知底的，好好聊一下。”

　　颜欢垂着眼，脸上淡淡，“怎么可能，太尴尬了。”

　　“怎么就尴尬了？”颜母立马反驳，作势要展开批判。

　　颜欢借着躲避她的念叨，回到房间。

　　打开微信看着‘孟彦琛’三个字，又开始头皮发麻，脚趾抓紧，内心的杂念纷纷扰扰说不分明。

　　所以真的是他吗？是他吧。

　　颜欢心里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预兆，点了接受，组织语言发了一条信息：“你好，那个…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过了几分钟，对方回了一条：“问吧。”

　　颜欢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回：“知道，所以我也有个问题。”

　　所有的猜测终于落到实处。

　　颜欢脸朝下，把自己整个摔进被子里。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