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66、柱石（三）

　　刚出议事厅，朱桓便大声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陆议，“伯言，你实在太过于谨慎了。我们三军可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那曹休靠着曹氏宗亲的关系，坐上了大司马，有何可惧？若我们能占据寿春，便可北图中原。这是吴国千载难逢的机会。伯言你如此畏首畏尾，如何能为国建功，也太不合时宜了！”朱桓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越发强硬。
　　“休穆兄说的没错，这次主上召吴国沿江精锐尽出，几乎是倾举国之力。主上的心意想必休穆兄应当明白。因此，议身为主帅，不得不谨慎行事。望你见谅。”陆议深知以朱桓平日里极为火爆的性格，很难接受如此安排。
　　朱桓有些不耐烦地对着陆议挥了挥手，说道：“主上的心意我当然明白，但我们总不能因此就患得患失。这样吧，伯言，我们一人退一步。我不要一万人了。你让我领五千，我去把夹石和挂车做埋伏。我这次带了三万人来。这剩下的人，全都交给你指挥，侧翼的领军也让你选，如何？”
　　朱桓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在陆议之上，然而作为一位将领，陆议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对着朱桓恭敬地作揖，却也坚定地答道：“休穆兄，军戎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权衡功过，私相授受？恕议无法办到。议刚才只是说出自己的见解，不论怎样，议最后仍会遵从主上的决断。”
　　气氛有些紧张，朱桓同陆议僵持在那里，谁也不愿让一步。一直沉默一旁的全琮，终于忍不住说道：“休穆兄，伯言兄，这仗还没开始打，我们自己人不能先伤了和气。主上也说要再考虑，两位也都是为了主上着想。不如就静待主上圣裁如何？”
　　朱桓也不理全琮，便走开了。全琮只能有些尴尬地对着陆议笑了笑。
　　“子璜，多谢你。”陆议还是对刚才全琮的解围表示了感谢，“休穆兄也是为了国家和主上，无妨的。”
　　过了两日，孙权再次单独召见了陆议。当陆议踏进吴王宫殿之时，他大约已经知晓孙权的用意。
　　“伯言，今日单独叫你来，还是想同你商量一下休穆的方略。”孙权正站在地图前，挥手让陆议免礼，“那日子璜、休穆都在，有些事，我还是想再听听的你的意思。”
　　陆议先向孙权行礼，然后便站定在孙权身旁。
　　“之前你说的三条，孤都明白。”孙权转过身，正对着陆议，“若只是军力的问题，孤还可以再调集一些。交州步骘、吕岱那边应当还有可以抽调的人手，一两万人定有余力。孤的禁卫也还有战力，武昌这边维护宫禁也不需要这么多。具体人数，只要你开口，孤一定尽力满足。”
　　陆议低着头，他何尝不知道孙权的远望。可是合肥一线绝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攻下的营垒。这次吴国出动兵力过多，绝对不可以恋战。拖长战线只会于己不利。即便攻下，平原地区的驻防也需要大量的驻军，这势必会彻底改变吴国的防御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都是需要从长计议的。而此战的初衷却并非如此。
　　“启奏主上，交州兵力就算可以疾行至长江一线，到时只怕也是疲师，只可为后备军力，不可充为主力。”陆议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要对孙权尽可能坦诚，“此役的关键，并非军力。”
　　“如此看来，伯言的意思看来是很坚决了？”孙权试探得越发直白，他很想从陆议这里得到他要的回答。
　　陆议面对这样的疑问，深知一旦自己动摇，便会是败兵之始。身为中军主帅，一旦失去了对战局的清醒认识，便也不战自败了。想到这里，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臣只想将臣之所虑如实禀明主上。朱将军的计策可否使用，全在主上对此战的寄望。”陆议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若主上是想借此战，再攻合肥，以图徐州，朱将军之计便可用。若如此，必要有更详细的筹谋，击退曹休便只是第一步，击退后的攻城之战才是关键。”
　　“合肥是坚城，又在平原，攻城之战必持久。我军也需尽快做好后续粮草辎重的调配。长江沿线各地驻防也需重新调整，以确保在大军攻城之时沿江重镇的安全。另外，臣得到军报，魏军已在汉水处集结。暂不清楚他们是否要顺流进入长江。义封将军已经在江面布防。我军在江陵至西陵一带的驻军也会吃紧。”
　　孙权一边听着陆议说着，一边在地图前慢慢地踱步。陆议的意思很明白了。孙权要做的便是要想清楚，这一次究竟是要继续攻打合肥，还是想要一些别的东西。但是，以吴国如今的军力，两者不可皆得。他必须做出取舍。
　　过了几日，孙权再次召集了三人，决定最后的用兵方案。
　　陆议的话让孙权思考了很久，最终他决定放弃朱桓的奇兵之计。这场战役，关系着他能否取得他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东西。若是用朱桓之计，虽可图寿春，但一旦失败甚至哪怕和魏国打个平手，都又只能再次陷入无尽地等待。六七年前，因为刚刚经过两次大战，虽然将蜀国与魏国接连打退，吴国内部上下一心，但国力却损失不小。所以当孙邵带头诸文武劝进孙权之时，孙权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渴望，理智地选择继续等待时机。如今，接近知天命的年纪，他已经等得足够久了，久到当年的敌人也好，盟友也罢，甚至连故人都已经寥寥无几。此时的孙权无比清楚，他不想再等了。
　　“孤决意采纳伯言的战术，集中全力对抗曹休。”孙权走到朱桓身边，“休穆啊，你的心思，孤都明白。你的胆色，孤一直甚为钦佩。只不过这次，孤还是想以稳妥为上。孤在皖口坐镇，若是时机合适，孤也会随时增员夹石挂车。”他又转向陆议，
　　“伯言，孤将东吴最为精锐的九万军交到你手，望你不要令孤失望。孤会在皖口驻地为你后备，以策万全。”
　　“孤将拜陆议为大都督，假黄钺，逆曹休。总督朱桓、全琮、周鲂各部。”

　　黄武七年八月，按照先前的部署。周鲂已先至皖城附近驻扎以待曹休。而陆议、朱桓和全琮则在他身后数十里附近驻扎，等待战机。
　　曹休行至皖城，魏军的前方哨骑和后方贾逵的手下均向曹休报告，周鲂为诈降。吴军早已候在皖城附近，只待曹休军至。曹休此时才明白自己已落入陷阱。一生骄傲的曹休岂肯吞下如此苦果。此时手握十万魏军的曹休自恃兵多，坚持不退兵。他当即召来部将，决定就地在皖城与吴军大战。他命数将在皖城附近设下两路伏兵，自己则居中诱吴军主力，想要在与吴军缠斗之时，令伏军尽出，杀吴军一个措手不及。
　　先已至皖城的周鲂立刻将曹休的部署传达给了身后的陆议一行人。陆议当即决定将侧翼展开，令全琮和朱桓直接攻击曹休的伏兵，待其阵型大乱之际，再与陆议汇合一处，合力并进。陆议令下，三人便领着各自的人马，三路俱进，冲击曹休的军队。
　　三军齐发，势不可挡，曹休的中军被陆议所领的中军缠住，无暇左右。全琮和朱桓的左右翼一下便冲破了曹休的埋伏，深入正军侧翼。
　　军队的阵型被三路合击的吴军冲击得四分五裂，根本发挥不了正常的攻守机能，曹休无力抵挡，只得下令全军立刻收拢，退守至石亭。而陆议这边，三路此时迅速并进为一路，追着曹休的军队而去。正在皖口督战的孙权接到陆议的军报，也立刻派出了一支轻兵向夹石挂车疾行，以策应陆议的主力。
　　吴军追至石亭之时，已是深夜。曹休的军队被追杀得精疲力尽正在前方十几里处扎营休整。陆议却也不继续追击，此刻下令就地警戒，以待时机。
　　也许是毫无预计的败势打击了魏军，也许是撤退带来的心力交瘁，魏军营中的军帐居然着起火来，士兵大惊，以为是吴军夜袭，竞相呼喊逃跑，连马匹也因为受惊冲出了军营。
　　—— 曹休的军队发生了营啸。
　　一直注视魏军动向的陆议见状，立刻下令全军即刻攻击曹休。
　　魏军本就因营啸陷入混乱，面对来势汹汹的吴军，全无抵抗之力。曹休只得下令放弃所有辎重补给，带着剩下的几万人，往夹石方向逃去。
　　而此时，孙权派出的轻兵在夹石与接到曹休败报后疾行赶来救援的贾逵军前锋相遇。四方战力混战之际，曹休远远看见了贾逵的军旗，立时有了底气。鼓足余勇同吴军僵持一阵之后，终于同贾逵的援军合军一处，沿着山道撤出了山地，往合肥方向逃去。
　　百里之外，便是曹魏的坚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