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61、生玉（三）

　　一早，孙戎就和陆议来了王宫。
　　“夫人先去内廷见郡主吧。我若先行处理完公事便在宫门外等你。”陆议扶着孙戎走下马车，“如今是一个好的契机，把一切说清楚。”
　　孙戎昨夜后来一直半梦半醒，头还有些眩晕。她望了望陆议的眼睛，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大虎正在□□的院子里喂鱼。看到孙戎有些跛脚地慢慢走过来，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臣女参见郡主。”孙戎给大虎行了礼。
　　“你来做什么？”大虎没有抬头，继续往池塘里丢着鱼食，“我可不需要你来问安。”
　　“叔父让臣女来看望郡主。”孙戎低着头说道。
　　“哼，是父王让你来劝我嫁全琮？他觉得你能劝得动？你们别费心机了，我是不会答应的。”大虎抖了抖手，把一袋鱼食全都丢进了池塘。一拥而上的池鱼溅起了一片水花，打在了大虎的裙裾上，她十分不耐烦地掸了掸裙摆，从孙戎面前走过。
　　“臣女没打算劝郡主嫁给全将军。今天来只是想来告诉郡主一件事。”孙戎平静地说。
　　“什么事？”大虎的声音很阴郁，又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孙戎。
　　“这么多年，臣女知道郡主一直都放不下一件事。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郡主才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周循的死。”孙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很想替周循向大虎解释清楚，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口，“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是应该说这些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周循一生所钟，只有一个人。而他最后也娶了这个女子。”
　　“他若是有灵，应当也希望，她能放下。”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鱼池仿佛也凝固住。大虎的肩微微地耸动着，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山呼海啸般的爆发。
　　片刻，大虎的嘴里发出了一阵蔑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这是算安慰我呢，还是嘲笑我？还是说想要编个理由糊弄我嫁给全琮，完成你的差事？”大虎转过身来，眼神凶恶，还带着一抹嘲笑和戏谑。
　　孙戎望见大虎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有些哀伤地说：“臣女根本无此意。这是事实。臣女并不是为了讨好郡主你，或者是为了向吴王殿下复命才这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臣女是真心希望郡主你也可以放下。不知道郡主还记不记得，我跌下银杏树把腿摔断的那一次……”
　　大虎瞟了一眼孙戎，“怎么，你现在靠山硬了，还想要找我报复不成？”
　　孙戎摇摇头说：“那次，其实周循他看到了所有的事。他还是选择维护郡主……臣女伤好之后，他找过臣女，希望臣女不要误解郡主，也不要怪责郡主。而且，自那件事之后，我同周循再也未曾私下见过……”
　　“他一直都很在意你。我想他之所以坚持去带兵，也是希望建功立业，可以配得上郡主。郡主应该懂他的……”孙戎的神色很是悲伤，误解多年，这些事早已成为逆鳞，碰不得说不得，“至于周循同我，我们两人的父亲是总角之好，公瑾叔叔一直以来都非常照顾我，还有我的姐弟，他也嘱咐周循要多照顾我们……这些照顾无非只是因为我的父亲。而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别的情愫。周循他……和公瑾叔一样，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君子。”
　　大虎默然。
　　在大虎眼里，周循对那些孙策子女的照顾是那样的扎眼。她最讨厌的就是周循对孙戎嘘寒问暖。随之而来的，她讨厌孙戎拥有任何比她好的人或事，从周循开始；她讨厌孙戎的父亲是所有人嘴里曾经席卷江东的豪杰，明明自己的父亲才是那个平定六郡叛乱，据江东成三分的英主；讨厌周瑜总是对孙戎和她的姐妹弟弟另眼相看，自己虽是江东之主的女儿，却得不到周瑜的半点青眼；讨厌孙戎和姑姑关系那么融洽和睦，却总是教训自己莫要恃宠生娇；她更讨厌孙权的几位夫人都背地里关照她多过自己，对着自己的母亲步夫人却两面三刀。
　　可就是因为这些厌恶，她的眼和心都被遮蔽住。她竟然错过周循对她的好。周循很努力地去爱护她，很努力地向别人去证明自己配得上孙将军的女儿。而这一切，大虎都不明白，直到周循不在了，她还是没能明白周循的心意。
　　大虎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情绪就快要从胸□□裂开来。过往和周循相处的点滴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眼泪夺眶而出。她分不清她是想对自己发怒还是想对别人发怒。若这片怒气是火，想必整座武昌宫都会被化为灰烬。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如今才说是为了让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是不是？你说话，说话……”大虎一把抓住孙戎的双臂，不停地摇晃着。
　　“……郡主……你真的在乎周循，便不要再折磨自己。你们若心灵相犀，你一定能感觉得到他的感情……”孙戎用力稳住身体，想让大虎冷静下来。
　　可是大虎的力气越来越大，孙戎最近身体本就有些不适，被大虎这么猛烈地摇晃后，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雪白，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蓦地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眼前是陆府中熟悉的床幔，周遭是陆家常用的熏香味道。她仿佛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侧过头望去，陆议正坐在卧室的榻上，批着文书，陪着自己。见到孙戎醒了过来，陆议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大步走了过来。
　　他慢慢把孙戎扶起来，让她靠在厚厚的被褥上。
　　“伯言，我……我怎么在府里？我记得我之前在王宫里……在和大虎说话。”孙戎的头还是昏昏沉沉，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陆议坐在她的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又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道：“戎儿，你先前在王宫花园里昏过去了。是王夫人经过，把你送去了宫里的医馆，还派了宫人来前廷通知了我。”
　　“是啊……我记得我和大虎吵了起来……她没事吧？”孙戎用手扶着头，试图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
　　“我打听了，郡主没事。戎儿莫要费神了。你要好好休息，情绪不可以太过起伏。医官让你一定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不能受累，也不能置气。”陆议握了握孙戎的手，认真地说道。
　　“卧床？医官说了是什么病吗？严重吗？”孙戎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继续往下问。
　　陆议抿嘴一笑，抬手摸了摸孙戎的头发，“傻夫人，你没生病，只是你腹中的小家伙受不得起伏。”
　　孙戎猛地抬起来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陆议：“小……家伙？”
　　陆议笑得更开心了，眉眼都弯了起来，“是啊。戎儿要做母亲了，我也要做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