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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弥难(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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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艳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让整个选曹衙门乱成了一团。他要求三署即刻暂停所有公务,并且将近五年来所有的郎官考核全部整理出来,供省察之用。
三署的文书官们一下乱了阵脚,日常郎官考核一向十分疏阔,很多官宦请托的子弟甚至只是走个过场,记录十分混乱。几日后当这些匆忙整理出来的记录被送到了暨艳那里,他只是翻查了部分,便立刻察觉了问题。近五年,吴国元老和世家子弟占据了几乎七八成的郎官名额。可是他们中大多数的考核记录甚至只有寥寥几卷,言不及义。一个国家人才选拔如此儿戏,又怎能再期望这个国家的将来?他当即决定,重新考核审查所有三署郎官,合格者留任,不合格者即刻除名,若还有渎职者则直接惩办。
随着调查的深入,暨艳清查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整个三署从一开始的郎官到后来所有衙署官员都被他挨个审查,而孙权对这种明显的越权却默许了。衙署本是培养选拔年轻官员的机构,这里大部分都是朝中官员推荐的年轻人,他们本应是其辈翘楚。自暨艳上任后,不少北人子弟还有江东世家的后辈全完无法通过暨艳的考核。暨艳便行使权力,将他们全部撤了差事,罢黜归家待参或者候补。有些甚至被以渎职之罪,降为军士,贬谪去了军队服役。一时间,朝堂上掀起混乱。不少北人和江东人都对暨艳颇为不满,尤其是那些被撤差官员背后的家族。
然而局势到了这里,暨艳处事却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
没过多久,正在武昌担任郎中的朱据趁陆议回武昌述职之际,找到了他。就在不久前,暨艳在审理郎官们考核不全的案子时,发现了丞相孙邵可能被牵涉其中,于是便直接上疏孙权参劾了孙邵。如今三署的年轻官员们各个惶惶不可终日,武昌几个衙署的公务都因为考核的原因而停止。暨艳拿着孙权的诏令,让这些衙署的官员统统回家去等待考核,重新决定录用资格。
“陆将军,暨子休刚才向吴王递了奏章,说孙丞相监督衙署不力,放任下官渎职,应严惩不贷。我这一接到消息,也不知道能找谁商量,只能先来找将军了。”朱据一路跑过来,正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向陆议说着情况,“我知道他彻查衙署本来是出于好心,也是为了能肃清贪官污吏还有些冗员。可是,他……他清查没多久就把丞相给参了。这也太过激进了。”朱据说着,稍微把头靠向陆议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孙丞相到底是有名有望的北人……这事办得实在是太不谨慎了。我这么着急也是想来问问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丞相的事先缓下来。”
陆议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子范,你说的没错。有没有去找过惠恕?让惠恕去劝劝。我听说,惠恕与子休师徒之情颇深。何况惠恕他处事颇为周全,刚刚得到殿下褒奖,由他出面,暨子休应该会听他老师的。再者,惠恕也是我们同乡,起码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如此党争,任由这么发展下去,不知道会捅出怎样的祸事。”
朱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清查一开始,我就去找过惠恕。我才知道原来子休就是惠恕举荐的。惠恕他居然也赞成这么个查法,还同我说,治顽症要用猛药,叫我管好自己的下属,不要越权谋政。我刚路过了几个衙署如今全都办不了差。耽误了吴王的公务,如何是好啊?”
“那元叹叔你找了吗?他是太常,管着国家典仪,说话总归是有分量的。顾家同张家的交情也比我们两家多些,他或许有办法缓缓这事。”陆议想起了顾雍,他一向为人稳重,深受各方信任。朝廷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顾雍出面必定能安抚几方人心。
“我也找了。顾叔说,这是主上下的令,他也不好出面。只说他会找机会,向主上进谏,缓行此事。”朱据很是沮丧地说,“如今,我的衙门里很多公务都办不了,郎官们都去选曹尚书衙门受考核了。先前暨艳直接革了我几个手下,还发配了他们,还给我出了公文,说我治下不严……我是看在惠恕的面子上才没同他计较。”
“如此……”不常在武昌议政的陆议也没料到如今的朝堂早已天翻地覆,他思索半天,想起了陆瑁,“我记得我弟弟子璋少时和暨艳有些交情。我这就写信让他再去劝劝。过些日子,我赶回西陵前,会亲自去趟武昌的选曹尚书府,看能不能劝劝他。”陆议拍了拍朱据的肩,“这件事,我们也只能慢慢来,着急不得。子范,最近你且莫要纠缠这件事,我们的那么多同乡已经被牵连进去。你这便先回衙署去,别误了公务。我再来想办法。”
在即将返回西陵驻地前的一天,陆议一早便去了选曹尚书府,找到了暨艳。
暨艳早已经开始办公。陆议入府之时,他正坐在正堂里审阅公文。见到陆议来了,便立刻起身向他行礼,“下官参见陆将军。”
陆议将他扶起,“暨尚书快起。我今日来……”
还没等陆议说完,暨艳便打断了陆议,“恕下官冒昧,陆将军屈就,想必是为了核查三署之事。”
陆议点点头,正想开口劝说:“既然暨尚书已明了,在下也便直言。朝野如今震动太大,尚书不如……”
暨艳再次打断了陆议,眼神刚厉地望着陆议说:“将军不必相劝。无论是元老功勋的公子还是江东世家的门生,下官都会清查。”
“暨尚书误解在下的意思了。在下绝对相信暨尚书的决心和才能。清查之事既是决定要做当然得一视同仁。老军幕的手下要查,江东世家的子孙自然也当查。在下绝不是反对清查贪污腐败同尸位素餐之徒。只是……你如此处理,实在是过于激进。你从清查伊始便参了当朝丞相,实在是把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此后难以回旋。若自身不得保,又何来为君分忧?我这次来不是为了阻拦你,而是想劝你把这差事再布置得细致谨慎些再动手。从大局着眼,从小处入手,而不是操切行事,引起非议。”陆议有些担忧地对暨艳说,“丞相虽然有监督三署之职,但三署人员繁杂,孙丞相也无法看顾到每个人。如今你把过错全推至一人,群臣也会觉得你处事偏颇。你不妨从容彻查后,再行定夺。”
“陆将军不必相劝了。孙丞相我一定会查个清楚,他手下那群门生故吏,我也会一个一个清查考核。不合格的,全部罢黜。”暨艳丝毫不愿听陆议的劝说,十分坚决地说道,“下官受吴王诏,自当为殿下分忧。”
“你贸然参劾丞相,朝野议论,众口喧腾。我是担心你因此被攻讦,而招来横祸。到时非但无法报效主上,还会陷自己于不测。”陆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若当真有重臣有违国法,自当按律治罪。如今你孤证不利,更应当从长计议,把每一步都应该安排妥帖。你却过于急躁,只怕会弄巧成拙。”
“陆将军,下官知道你也是为了下官着想,下官也收到了子璋兄的书信。可若是不肃清官场,何来稳固国本。下官既然应下吴王这份差事,便不怕这悠悠众口,更不怕身后之事。下官知道陆将军是清华世家出身,为官廉正,定不怕彻查。但树大总有枯枝,陆将军不如多多约束后辈,免得到时候查出来些什么,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也有损陆将军清誉。”暨艳颇为坚决地驳斥了陆议,“更何况……请再恕下官直言,陆将军乃辅国将军,彻查三署乃中枢政务,似乎不该是辅国将军的管辖。陆将军,下官还有很多公务在身,请恕下官实在无暇陪同将军。来人,送客。”
暨艳的刚直个性,陆议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今天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既然逐客令已下,陆议也只能无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