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40、两心（六）

　　孙戎听到陆议的承诺，这才安心地微笑了一下，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孙戎有些为难地揪着衣角，“我还有件事……”
　　“什么？”
　　“那天在集市，我好像弄丢了订亲的那块玉佩。我这一个多月翻遍了我所有装嫁妆的箱子，都没有找到……我知道那块玉佩对陆家很重要，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陆议把孙戎的佩囊拿了出来，放在她的手上。陆议在军营的时候，已经把它清洗干净，又找小贩为佩囊重新配了一条流苏。
　　孙戎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的！我以为丢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你。”
　　“这要多谢你的侍女，她当时到处找你的时候，在街角找到的。”
　　孙戎急忙打开小囊，玉佩正完好无损地躺在袋子里。她把玉佩取出，看了又看，确定没有损坏，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幸好没丢，也没有弄坏。多谢你，还为我配了新的流苏。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当初订亲，你会送来这块玉佩呢？” 孙戎握着那块玉佩问道。
　　“这块玉佩是陆家主母的信物，有这块玉佩，就可以自由进出陆家的屋苑还有查看总账本，以及调动陆家所有的门人。”陆议低头，从腰间的佩囊里取出了自己的那块，“其实，这信物是一对。意取‘天圆地方’。鹤雌雄相随，高洁性笃，是陆家历代家主都很喜欢的祥鸟，后来就被用作了家族信物的图案。这对玉佩家主和女主人各持一块。叔祖母说既然是订亲，诚意为先，这块玉佩就代表陆家的诚意。”
　　“那我要把它好好收起来。可不能再丢了。”孙戎擦拭了一下玉佩，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来。
　　经历了这场风波，陆议和孙戎似乎走近了一些，两人不再刻意避开彼此。有时候，陆议在家的时候，也会陪着孙戎一起做农活，打理院中花草蔬菜；孙戎也不时和陆议一起共用书房，一个人办公务，一个人就坐在一旁读书。闲暇时，两人还会一起在堂中下棋。陆议并不是一个喜爱声色游乐的人，除了读书练武，下棋是他惟一的爱好。一开始孙戎总是看到他用自己的左手同右手对弈，很是寂寞，便开声要与他比比棋艺。不过孙戎总是输的那方。她也会俏皮地耍赖，让陆议让她几子，虽然这样，她依旧还是赢不了。
　　“夫人的棋艺看来没什么进步啊。”陆议一颗一颗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打趣着说道。
　　“谁叫你那么厉害？以前总看你用左右手对弈，我是好心，才来陪你下棋的……”孙戎闹别扭地扭过头去，“好心还要被你取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不爱下棋，没必要为了陪我勉强自己。就好比我不善音律，没法同你合奏，但我可以安静地听。”陆议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地说。
　　“也不是勉强。和你对弈，我很开心。”孙戎这才把头转过来，“你的棋艺这么好，都是谁教的啊？”
　　陆议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望着棋盘，片刻才说道：“以前家里的长辈教的。他……比我技艺高得多。那时候，同他下棋，我总是输。我经常看到他用左右手对弈。”陆议收拾完棋盘上的最后一颗棋子，便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处理些公务。”

　　后来，两人偶尔也会品茗聊天，孙戎告诉了他自己儿时的经历，陆议有时候也会说说自己的。虽然他们的谈话从来都是浅尝辄止，彼此都刻意地避开一些事。
　　陆议依旧是那样不苟言笑，沉默少言，然而这样的相处也让孙戎渐渐能感受他的情绪。如此简单的日子，让孙戎觉得平和安稳。她开始觉得，这里有了一些家的感觉，陆议在的地方，便是一个家。
　　她开始习惯在陆议的书房里读书，看他写下的文章和标注，有时也会向他请教。不知不觉，竟也重新读完了不少典籍。
　　准备开始读一卷新书，孙戎站在竹架前，还没决定要读哪一卷。可她的目光，此时却又被那个精美的木匣吸引了去。
　　已经快有一年了，那个匣子虽然还是被放在那个角落里，却一直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那木漆的光泽不断提醒着孙戎，陆议似是十分在乎匣子里的东西。孙戎将它从架子上取下。这次，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慢慢地打开了匣子。
　　出乎意外的，里面竟是很多写了字的绢纸，还有一只有些陈旧的木雕兔子。木雕的周身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应该是把玩了很久的物件。孙戎将这些绢纸拿出来，上面的内容有悼文、诔、铭还有诗，还有一些似是无人开启的信。而从所述来看，似乎都是在描述同一个人——这个人叫顾珏，字妙双。
　　虽然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陆议，但是孙戎知道，这就是陆议之前的那位夫人，也是他那个早夭孩子的母亲。
　　所有的文章都是每年的十月初五，那天想必就是她的祭日。最近的一篇，落款就在去年。而那时正是陆议和自己的关系开始好转的时候。
　　孙戎一下子就仿佛没了力气。
　　她甚至能勾勒出悼文中女子的样子，因为在陆议的笔下，她仿佛还活着，她的一颦一笑都被陆议写了下来。那是一位如此温婉动人的女子，知书明理，孝顺善良。陆议质朴的文字里，看得出他很是思念她，也很感激她，同时竟还带着一份深深的歉意和悔恨。而那些信里，他会告诉她这人世间的变化，自己的生活。前年的信里，陆议还告诉了她，自己已经再娶，望她莫再挂念。
　　自建安十四年，到现在，整整十年。
　　当她读完最后一篇的时候，竟已泪如雨下。她一时间看不透自己的情绪，感动、失落、悲伤，甚至于还掺杂了一丝不甘与酸楚。她擦干眼泪，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好，重新放回了匣子里，慢慢地阖上。
　　原来，在陆议的心里，始终都有这样一个人，她所有的美好，都被他付诸于诗文之中，从来都不曾被忘记。孙戎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从未想过陆议和他曾经的夫人有过一段如此难以逾越的过往，竟让她这个旁人也觉得有些难以自处。
　　她把匣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慢慢走出了书房。夕阳很美，整个海昌都笼罩于那温柔醉人的晖光之下。
　　小院里种下的芍药，虽然发芽抽枝，却始终未曾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