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35、两心（一）

　　孙戎与陆议在行完归宁之礼后不久，便向孙权谢恩辞行，返回海昌任上。回海昌前，两人先行回了一趟吴县拜祭陆氏祖先。
　　这是孙戎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出发前，她有些期待，还有些紧张和不安。在吴县，孙戎见到了陆议的很多亲人，有陆议的弟弟、远房叔伯还有一些晚辈。他们对孙戎都颇为友善，让她宽心不少。毕竟在出发前，她也曾担心过自己孙策之女的身份，多少会让陆家的人觉得不快。
　　与陆家的亲戚们吃完见面的一餐，陆议便带着孙戎走过了整个陆家大宅。这里修葺得简朴雅致，并没有高门大户的奢华威压之感。
　　“这就是我们陆家的祖宅了。十几代陆氏家主都在这里居住。我们的祖祠也在旁侧。”陆议一边领着孙戎，一边给她说着家里的情况，“不过，这次回来我们不住在这里。”
　　孙戎有些不解地望着陆议，问道：“你也是陆家家主，为什么不住这里？”
　　“上代家主……也就是前庐江太守，是我的叔祖父。原本他是把陆家传给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叔陆儁，但是，他继任后，尚未及冠便故去。那时候另一个小叔陆绩尚年幼，我便接替小叔出任家主。叔祖还有很多家眷，老夫人也年事已高，我这支只有我和弟弟，让他们迁家实在有诸多不便，所以就让他们继续住在这里。我弟弟子璋和他的家人也住在这里，方便照顾他们。小叔正在交州任上带兵，若是他有机会回来，便给你引见。”陆议向孙戎解释道。
　　听到“庐江太守”几个字，孙戎默默地低下头去。她想到这便是孙献口中那个与父亲对峙两年，最后病逝任上的陆家人。
　　“我其实也在这里住过。不过都是及冠之前的事了。及冠成家之后，我就搬回华亭的老房子去了。子璋一边看顾陆家的事情，一边照顾他们。”陆议察觉到孙戎的默然，接着说道，“等吃完午饭，我便带你回华亭的老宅。我现在每次回乡都会住在那里。”

　　坐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陆议和孙戎便到了华亭陆宅外。十几年过去了，这里按照陆议的吩咐维护得很好。几乎还是当年他外任海昌离家时的模样。
　　“到了，这就是我家了。”陆议仿佛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他先扶孙戎下了马车，然后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上的铜环。
　　门缓缓地被打开。是一位老人开了门。
　　“公子……公子？公子回来了！”老人仿佛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议望了好久。
　　“张伯，我回来了。”陆议握住老人的手，话音里透着欢欣。
　　“公子回来了……公子，公子回来了，大家都快些，都出来！”老人一时兴奋地对着院里大声招呼着。
　　片刻后，家里的七八个仆人便都聚集到了宅子门口。
　　“公子这次回来，会久住吗？老奴待会就让厨房做公子最爱吃的鲈鱼脍和炖莼菜，公子还想吃什么，都让他们一并准备了。”老人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陆议笑道：“这次会待上小半月。张伯，我带回来一个人。”陆议望了望外面，用手示意孙戎进来。
　　“这位是我的夫人。孙将军许配，我们已经在建业完婚。这次回来祭祖。”
　　老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带着府上的仆人们向孙戎行了大礼。
　　孙戎立刻将老人扶起，说道：“大家不用这么拘礼。我住在这里，还要有劳各位照顾了。”
　　“张伯，你先吩咐厨房准备吧。我领着夫人到处走走。”陆议向老人吩咐道。
　　老人向陆议行了个礼，便带着仆人退下了。
　　“张伯是我家的老管家。他是从我祖父起就跟着的。我父母过世后，我就被叔祖父接去了庐江抚养，华亭这里全靠张伯打理，才能维持得这么好。”陆议的手轻轻抚摸过青砖的门墙，仿佛回忆起很多事情。
　　“走吧，我带你到处转转。”
　　孙戎走在陆议身边。她跟在陆议身边这大半月时间，她发现每次陆议与她并肩而行的时候，总会放慢脚步，尽量不让她察觉。也许，是因为从小便要照顾整个家族的人，他总是能分外考虑到别人。哪怕孙戎与他不过相识了十几日。
　　华亭的陆宅前进是一个小院，两侧有连廊和几间屋子。穿过正堂，后院便是家眷休息的地方，有一间书房和几间卧室。
　　“这里比陆家大宅小了不少，是从我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祖父是早逝，我也没见过。听父亲说，祖父活到成年的子女也只有父亲一人。所以这里一直只有我们一家人住。除了子璋，我还有两个小妹，很多年前及笄后都已经嫁人了。但是嫁给孝则的那个妹妹已经过世了。听说你的姐姐后来嫁给了孝则，两家的亲缘也算不断了。不过她们的房间，我一直都留着，小妹回来省亲的时候就可以住，也算留个念想。子璋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更习惯住在祖宅那边。”陆议领着孙戎走过一间一间的房间，“这间是书房了。我以前就在这里读书。我父亲留下来很多书，都收在这里。这宅院里的房间，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这宅子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处山涧。那里有山有水，经常还能看见白鹤。我的父母以前很爱去那里避暑。父亲在那里搭了一个草庐。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带我去那里，一边抚琴，一边给我唱歌。”陆议笑了笑，对孙戎说，“车马劳顿，等你休息过来，我带你去看看。”
　　孙戎一边沿路打量着这住所，一边应了陆议的提议。

　　几日后陆议按约带孙戎去了山涧游玩。
　　此处山涧云气缭绕，草木繁盛，一条小溪穿于山间，孙戎忍不住捧了一口，溪水甘甜清冽。孙戎已经好多年，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她开心地拎着裙摆，在溪边轻快地走来走去，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陆议站在草庐里，有些好笑地看着。孙家的姑娘，果然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
　　孙戎看到陆议的样子，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背过身去，放下了裙子，将双手擦干净。“校尉快别笑了，这里真的很像我在富春的家。那里也有小溪，溪水也很甜。里面也有鱼。”孙戎有些娇憨地对陆议抿了抿嘴巴。
　　山间此时传来了高亢的鹤唳声，响遏行云。抬头，便望见几只白鹤从谷中一飞冲天，在空中姿态舒展地翱翔着。
　　“真的有仙鹤啊……我第一次看到仙鹤！”孙戎转身对着陆议开心地笑着，眼睛里流出纯真灿烂的光华。
　　“陆校尉，你等我一下。”孙戎走到草庐，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那只笛子，“这是大乔夫人知道我要出嫁，特地让人从富春捎来给我的结婚礼物。献丑了。”
　　孙戎站在溪边，吹起了一首富春的童谣。笛声在山谷间悠然回响，节奏轻快明朗。仿佛有一群孩童在小溪边嬉戏玩耍，好不自在。
　　陆议一时竟觉得难得地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