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14、玉帛（四）

　　尽管早已说服了陆绩，但是陆家尚有不少远亲长辈还未知晓陆议的打算。他们多是与陆康同辈，甚至比陆康辈分还要高的陆家旁支子孙，有不少是当年同陆儁和陆议一起逃难回吴县的。还有陆康的夫人，如今陆议尚未婚配，她依旧是陆家的主母，及冠出仕之事也需要征得她的支持，才能安抚家人。
　　“叔祖母，议儿求见。”陆议站在陆康夫人的房门口，恭敬地请见。
　　“进来吧，议儿。”陆老夫人正坐在小厅当中，做着女红。
　　“孙儿给叔祖母问安。”陆议规规矩矩地给陆老夫人行礼，“孙儿求见是有一事，想征询叔祖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停下手里的活，开口道：“你要说什么，我大概都知道。绩儿和瑁儿前些时候已经跟我说了。”
　　陆议低着头，跪在厅中，“是，孙儿先前确与小叔和弟弟商量过此事。叔祖母是家中长辈，孙儿理应早向叔祖母问询，只是当初还有些犹疑，未能决定。请叔祖母恕孙儿迟禀之过。”
　　“议儿何过之有？当年你的叔祖还有儁儿把陆家托付给你，是信任你。我知道这担子不轻。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其他几个大族的长辈也都在称赞你。绩儿有些不悦，这是难免的，你不要怪他。”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做这个决定，不容易。你以后的路，也会很艰辛。但是你放手去做吧，孩子。我同绩儿也都明白。我们都相信你，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们。”
　　“叔祖母……孙儿谢过叔祖母。孙儿一定不负叔祖母之望。”陆议向陆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他未曾想过叔祖母竟会这般释怀。直到刚才敲门前，他的心里依旧是惴惴不安，担心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伤害到自己的家人。
　　陆家家主及冠之礼，散居在吴郡其他各处的陆家亲属和门人都赶了过来，吴县其他几个大族也都派了人来送礼道贺。仪式是在陆家祖宅旁的祠堂举行的，陆绩作为陆议的长辈为他主持，顾雍则受邀作为大宾上座，为陆议颂祝辞、加表字。
　　祭祀和冠礼一毕，陆议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了及冠要穿的礼帽和礼服，在陆瑁的陪伴下，回到了祠堂。
　　他慢慢走到祠堂正中，站定在那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而有力地说道：“各位长辈、叔伯，陆议已经及冠，也是时为我陆氏尽心竭力振兴家业。我已经决定几日后便递贴请见孙将军，以仕幕府。”
　　陆议此言一出，堂下的陆氏亲属有些哗然。
　　“孙将军？是那个孙策的弟弟？”
　　“除了他还有谁？”
　　“可那孙策害死了季宁啊……”
　　“何止害死了季宁，当年一百多口陆家人跟着季宁在庐江任上，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伤的伤，病的病。连季宁的儿子都是逃难的时候染病死了。要不然如今的家主怎么会是……”
　　“当年我也是一起逃回来的，那光景……哎……”
　　“可是季宁故去这么久了，伯言再不出仕，只怕陆家也要败落啊。”
　　“……”
　　陆议立在那里，听着堂下人的议论纷纷。此时的他却没有感到局促，这些长辈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位辈分颇高的陆家长辈站了出来：“伯言，本来出仕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你口中的孙家，和我们陆家有些渊源。你当年也是从庐江逃回来的，这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出仕这件事，我作为长辈就只问一句，陆老夫人有没有答应？”
　　陆议认真地答道，“陆老夫人已经应允。她老人家允许我入孙氏幕府。”此话一出，堂下所有人都望向了一旁的陆绩。
　　陆绩站在陆议一侧，望了一眼堂下，稍微往陆议身旁挪动了一小步，正色说道：“没错，伯言出仕，是老夫人和我都知道的。老夫人还特地吩咐由我来为伯言主持冠礼。伯言是我父、兄指定的陆氏继承人。他的决定就是老夫人和我的决定，也会是陆家的决定。诸位长辈勿需怀疑。”
　　一时间，祠堂内外都沉默了。那些当年从庐江逃回来的人，有的人在默默地抹眼泪，有的人在窃窃私语，还有的则有些不忿地望着陆议。
　　见此情形，沉默了许久的顾雍此时站了出来，“诸位，在下今日本是冠礼大宾，不应该置喙陆家的家务事。但在下三年前已经仕于孙将军幕府。深知伯言此举也是为了陆氏的将来。再者，孙将军确是少年英主，对士民礼敬有加。伯言仕将军幕府，也能化两家干戈为玉帛，是件好事。陆氏同我顾氏世代联姻联亲，我在这里向诸位保证，一定好好看顾伯言，请诸位长辈放心。”
　　及冠礼终于完成。宾客们纷纷散去，祠堂里只剩下陆议、陆绩还有顾雍。
　　“元叹叔，今日多谢你替议解围。”陆议俯身向顾雍行礼，十分感激，“那些从庐江一起回来的长辈们动气，也是人之常情。他们都是议的长辈，真要难为起来，只怕议也难压众怒。”
　　顾雍挥了挥手，说道：“伯言客气了。说句话而已。你的处境我明白，相信你这些长辈以后也都会明白的。这只是开始，这条路，你要自己走好它啊。”
　　“伯言，我姐夫这人可不是随便帮人说话的。他愿意帮你，就说明你值得帮。”陆绩笑了笑，把手搭在了陆议的肩上。
　　陆议向陆绩笑了笑，三个人一起走出了祠堂。
　　及冠礼仿佛是陆议与自己还有陆家的过去做了一个诀别。那些过往的恩怨从这刻起，被陆议永远地封存在了角落。他做了选择，便不会再回头。过了今日，他将开始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及冠后几日，安排好陆家的事务以后，陆议便前往孙权府递帖拜见。孙权倒是颇为热情，将陆议迎去了将军府正堂。两人这次真正的初见，倒也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相谈甚欢。孙权一副明主模样，求贤若渴；而陆议也是侃侃而谈，不卑不亢。
　　“伯言，我是真的很高兴啊。陆家和孙家放下以前的一些不快，相信无论是对你们，对我孙家，对整个吴郡，都是个好消息。”孙权对于陆家终于有人愿意正式出仕自己的幕府似乎很是高兴。
　　“将军能如此想，在下亦觉欣喜。前怨不可追，还望从今日始，能为将军和我大汉出一份力。”陆议蹋下身去，向孙权行礼。
　　“这是当然。这样吧，容我想想你的名分。之后上报朝廷。”孙权摸了摸胡子。
　　“那就有劳将军了。今日与将军相谈甚悦，议受教良多。这便告辞了。将军留步。”陆议起身，向孙权拜别。
　　“好，好。也不早了，我还要赶去郡守巡视一下政务。我这便差人送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