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12、玉帛（二）

　　“你说什么？你决定入孙家的幕府？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陆绩刚听到陆议这想法，将手里的竹简用力地摔在地上，气得涨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是陆绩第一次向陆议发如此大的脾气。
　　一旁的陆瑁也有些讶异，陆议此前完全没有向两人透露过半点他要出仕孙家的打算。他望向陆议说道：“大哥，怎么从未听你提过？你考虑清楚了？”
　　陆绩和陆瑁的一串问题让陆议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才能先让气氛缓和下来。他只好先慢慢走到陆绩身边，弯腰捡起了刚才被他扔掉的书，掸了掸灰尘，放回了书架上，“我还没决定。我说出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陆家我虽然是家主，可到底阿绩你是我的长辈，又是叔祖的亲子，我还是希望能征询你的意见。”说罢，又望向陆瑁，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听自己解释。
　　“意见？你既然找我跟阿瑁说，难道不是已经有了打算？哼，何必多此一举！我的意见就是我不同意。”陆绩恼火地瞪了陆议一眼，一下子坐在角落的案几边上，扭过头去，便不再看他。
　　陆瑁见此状，只得两边安慰。他走到陆绩身侧，坐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肩说道：“阿绩，要不然先听我大哥怎么说？你先莫要发怒，你知道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已经说了！还要听什么！”陆绩甩开陆瑁的手，对着他吼道。
　　一向脾气温和的陆瑁被陆绩吼着，只好站在一旁不做声。
　　“阿绩，阿瑁，我的意思是，我会代表陆家出去入仕孙权幕府。”似乎是对陆绩的反应早有准备，陆议丝毫没有焦急，走到陆绩面前，语气依旧和气，“陆家只需要出我一个人便好。你们两个不用同我一道。”
　　“你出仕，不就是代表整个陆家也想去攀上他们孙家？你跟陆家有分别吗？和我们分别吗？”陆绩站起身来，气恼地望着陆议，又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陆议，你不要忘了我阿翁当年是怎么死的？我哥又是怎么死的？还有陆家那些死在庐江郡，死在逃难路上的人！那些都是我们的亲人啊。没有孙家那伙人围攻庐江，他们不会死！就算那件事是袁术指使的，孙策也是个帮凶。虽然这几年，我时常去他府上，可是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同孙策交往是为了认识那些饱学鸿儒，不代表这我打算跟着他们孙家。我们家和他们孙家是平等的，都该是大汉的臣。如今你让我们陆家给孙家做马前卒，这事我干不出来。你若还是大汉子民、陆氏子孙，也该断了此念！”
　　共同生活多年，尽管陆绩是长辈，却也从未这样直呼过陆议的名字。陆绩眼里和言语中的怒火已经快要灼伤了陆议。他何尝不明白陆绩为何发怒，只是如今他需要做的不是意气用事。
　　“我刚才说了，这件事由我去做。你和阿瑁只管安心去做你们想做的事。而且孙权和孙策到底是两个人。这江东的前景你也能看出几分，孙权有坐断东南之势，更何况他最近名声已经好了不少。孙策也已经不在了，当初的心结和嫌隙迟早会散，几个大族的家长也有些动了心思，有些更是已经入仕。还没有入仕的也只不过缺一个契机。时机一到，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陆议依然十分有耐心。他很清楚，这位小叔叔的脾气，只能够慢慢地劝说，动之以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一定不会强迫你也做一样的决定。我是陆家的一家之主，家里的事由我一个人出面已经足够。”
　　陆绩没有回应。他揣着手，站在墙边，连看都不愿看陆议一眼。陆瑁正安抚着他。
　　陆议又向前走了些，继续耐心地说：“阿绩，陆家如今情况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乱世里，能让族人安稳生活已经很是不易，更何况我还答应阿儁要重振陆家的声望。多少高门大姓一步走错，家破人亡、全族被灭都已不少见。若我们一直对抗孙家，要如何才能兑现这承诺？我对阿儁发过誓，我一定要保护这个家，当然也要保护你。我答应你，就算出仕，我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违背信义。若是有一天，孙权做出什么倒行逆施的事来，那我绝不妥协，宁可玉碎。”
　　听到陆议这般坦诚的解释，陆绩的怒气似是缓和了几分。他低下头来，有些无力地说道：“……议哥……我，我其实也不单单为了出仕这个事。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委屈你自己。我们陆氏子弟就算不做官，也可以安心做学问，诗书传家，著书立说，一样可以青史留名。陆家再怎么落魄，也不需要去卑微地向他孙家讨个官位。就算你想要做官，也应该光明正大地做大汉的官，跟着孙权，这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陆绩正色着看着陆议，“你又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我不想你受这种委屈。”
　　“阿绩，你比我聪明太多，读书也比我读得好，诗书传家的责任就由你来当。而陆家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不会让自己卑微的。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做辱没家门，辱没自己的事情。”陆议扶住陆绩的肩，诚恳地望着他。
　　“我是不是没办法说服你了？你说你还没决定，但其实，你早就动了这个心思是不是？你一直不说，就是担心我会不答应。”陆绩有些担心地看着陆议，“刚才我太冲动，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那么为我们考虑……可是这件事你真的要想清楚。陆家那么多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不该你来背。就算我大哥把家里交给你，也不意味着你要牺牲你自己的意愿……”
　　“阿绩，你别这么说，我从来也没觉得这是负担。我既然当初答应了叔祖和阿儁，做了这个决定，就已经准备好接受将来的一切。我现在也只是有这个打算，之后，还需要等待时机。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便好。”陆议坚定地说，“先别告诉叔祖母，免得她难过。”
　　陆绩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陆瑁则有些担心地望向兄长。他们都知道陆议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在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想很多，考虑方方面面。然而，一旦他下定决心去做，他便会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建安六年的正旦没过多久，孙权正式向吴郡诸多世家大族展示自己合作怀柔的态度。
　　孙权在将军府办了盛大的宴会。宴会前，他亲自手书了每一封请柬，以显出自己招贤纳士的诚恳态度。席间，吴郡大族之首，顾家的家主顾雍表态，受孙权所托，将代他出任会稽郡丞，治理地方。
　　比起几年前孙策的宴请，这次去主动和孙权交好的吴郡人明显多了不少。孙权看上去心情大好，他来往于不同的席间，和人群不停地攀谈、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等他踉跄着走到陆议的席位时，已经醉到眼神迷离，要被人搀扶着了。
　　陆议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准备向孙权行礼敬酒。
　　“将军，这位是吴县陆氏的家主，陆议。与将军同龄。”顾雍一边扶着孙权，一边向他介绍着。
　　孙权举着酒杯，面带笑容却歪歪倒倒地向陆议邀酒，结果因为身体失去平衡把一杯酒全洒在了陆议的身上。顾雍和旁人立刻扶住孙权。尽管如此，孙权还是端着空酒杯对陆议支支吾吾地说：“陆……陆公子……权……广纳贤士……陆公子……不吝赐教……”
　　“元叹叔，你还是先把孙将军扶下去休息一下吧。看他确实醉得厉害。”陆议低下头看着慢慢在青色外袍上氤氲开来的酒渍，便放下了酒杯，从怀里抽出帕子，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顾雍只能尴尬地对陆议示意，然后和其他人一道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孙权搀扶去了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