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99、第九十九章 会

　　为了能顺畅的打电话而不被若有似无的信号所折磨，罗浩直接赶着当天最后一班车去了镇上，一大包硬币在他的裤兜里来回乱撞，撞得他烦躁无比。
　　他跟报刊亭的老板打了招呼，然后按下了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过几声就被接起来。
　　“喂您好。”
　　是罗珺的声音。
　　罗浩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脑袋瞬间空白，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扯着电话线往没人的角落避了避，使劲儿眨了眨眼。
　　“您好？”电话那端的声音重复道。
　　罗浩攥着电话听筒的手指泛白，咽了几回口水，才勉强发出来个音：“珺珺。”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默了，随即传过来的，是一阵不能自抑的哽咽声，哽咽变成抽泣，抽泣化作嚎啕大哭。
　　罗浩不安地踱步，他有点手足无措。
　　他根本想不起来上一次看见罗珺哭是什么时候了，她哭了，这是罗浩完全没料到的反应。
　　“珺珺……”他叫了一声。然后被哭声打断。
　　她说，“罗浩，我对不起你，罗浩。”
　　他本来有的滔天怒火也在这句话中消散了。
　　虽然她还是不叫自己“哥哥”。
　　“你要结婚了。”罗浩不自觉地扣着路边的树干，“恭喜啊。”
　　那边静默了好久，然后才传来沙哑的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我这边过去也确实不方便。”罗浩笑着说道，客气到有些疏离。
　　“对不起……”
　　“没事，”他还是这样说，“别哭啦，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那边就没声音了。
　　他的手指绕着电话线，听着那端带着微弱电流声的呼吸，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看了看他在柜台上排列出的一把钢镚儿，他挠了挠头发，憋出来一句：“恭喜你啊。”
　　那边的人抽了抽鼻子：“……你已经恭喜过一次了。”
　　罗浩的脚碾着地下的石子，“毕竟是好事儿，再多恭喜也不过分。”
　　“对不起。”她还是这样说。
　　“不要再道歉了，”罗浩开玩笑似的说，“你又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的。”
　　刚说完，也不知道是哪儿不对了，罗珺又开始哭了起来。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是想让你过来的，但是、但是我害怕，我不敢让你过来，我怕你会失望……”
　　“我怀孕了。”
　　罗浩确实是一惊。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越来越大的哭声，他连忙缓和了情绪，轻声道：“——那就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啊，没事儿的，早点当妈妈也好，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他安抚了好久那边的人才算是止住了哭声。
　　他开始讲他在这边的生活，想尽一切办法逗她笑，像是之前那样。他答应她，等这边放了暑假就过去看她。她恨不得把他的保证写下来跟他签字画押。
　　他们真的是很久没联系，久到当她不哭之后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能说的。
　　罗珺在得到了亲人的谅解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不少，她笑着问罗浩，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岁数不小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罗浩听到这个问法，比听到她怀孕的消息还要惊讶。
　　“我不准备回去啊，我在这边定居了。”
　　“啊？”罗珺的声音听上去比罗浩还不可思议，“那，那怎么能行……你的家，你的亲朋好友，你的老师，你的学校……都在这儿啊。”
　　罗浩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他想了想：“对，但是我在这边也有了亲朋好友，也有了……家。”
　　“但是……可是……”
　　“没什么‘但是’的，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罗浩踱回报刊亭边，“暑假的时候我去看你啊。”
　　罗珺听出来他想要挂电话的意思，连忙道：“但是你在那边怎么谈婚论嫁啊，起码、最起码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我有啊。”
　　“啊？？”这下罗珺是真的惊讶了，“你别骗我。不，你肯定在骗我。那穷乡僻壤的一山沟沟能有什么……要不你还是回来吧，吴晨阳买了新的房子，我们搬过去，爸妈的房子留给你住——”
　　“罗珺，”罗浩板着脸打断她的话，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别说了。”
　　“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用管我的事。”
　　“可是——”
　　罗浩深呼吸，挤出来一个笑。
　　“罗珺，你觉得，以咱们现在的……”他把中间的词模糊了过去，“还有必要这样吗。”
　　他抓着电话，抿了抿嘴唇，低低道了一声“新婚快乐”，然后把电话撂了下去。

　　躺在床上，旦增明显能感觉出来旁边人的心情不好。他默默搂着回来连饭都没吃就直接躺倒的罗浩，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他的头发。
　　在他妹妹的事情上，旁人一向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说了也没用。旦增索性闭嘴。
　　罗浩闭着眼睛，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旦增觑着男人的表情，小心翼翼：“聊得不好？”
　　“哎你说，”罗浩翻身坐起来，“你说人怎么能变得那么不一样呢。”
　　“今天我给她打电话，她一上来就跟我道歉，跟我说‘对不起’，她疯了吗？”
　　旦增伸手摸摸罗浩的脑门儿，“……我看你是疯了。”
　　“哎呀不是！”罗浩把他的手挥开，想说话，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就又憋了回去，他把自己砸在床上，“唉，你不懂。”
　　旦增把他翻过来，“说说嘛，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
　　“唉——就，罗珺不该是那个样子的啊。”
　　“她就该骄骄傲傲，跟个小公主似的，就算是遇见了再大的困难，就算是自己干了再大的错事儿，也应该昂着脖子连句软乎话都不说的。但是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给她打电话那时候正生气呢，我连怎么训她一顿都想好了，结果电话一通，刚打了个招呼，人家小姑娘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那动静估计哭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我这一下子，唉，我这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三十好几的小姑娘？”旦增像是被酸到了，龇牙咧嘴怪模怪样的。
　　罗浩瞥了他一眼，“我现在是跟你说这个呢吗！”
　　“不说了！”他翻过身。
　　“哎呀哎呀我错了！”旦增麻溜道歉，跑到床的那边蹭过去，“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就是觉得，那么大人了，肯定是会有点变化啊，你别总把她当小孩儿。而且本来不就是她干得不对吗，跟你道歉那不天经地义的事儿？”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觉得……”
　　“你就是觉得心疼了，难过了，你被她说几句你就什么都忘了。”
　　罗浩白了他一眼：“——你这么懂以后你改名叫罗浩好不好呢。”
　　“哎呀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旦增在嘴唇上比划了个拉上拉链的姿势，“你继续。”
　　罗浩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继续的了，我就是觉得吧，唉，就心里面不得劲，总感觉事情不该是这么个样子。”
　　“而且你知道吗，她怀孕了。”
　　“啊？”旦增张了张嘴，不知道男人生气的点在哪儿，“那不是好事儿？”
　　“好什么好？她是怀孕之后才决定结婚的，奉子成婚！”
　　“啊……”旦增还是没懂，但是他不准备问了。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要不是那人惹得罗浩不高兴了，他真的一个字儿都不想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唉……而且她还劝我回家，说我老大不小的了，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
　　“啊？！”旦增猛地蹦起来，“那可不行！”
　　“吓我一跳，”罗浩扯扯他的衣服让他坐下，“你还听不听了。”
　　“我还听？我还听个屁，你都快跑去结婚生孩子了我还听个屁！”旦增都快委屈死了，“我就知道，只要和那个女的沾上边了就准没好事！”
　　“你着什么急。她说归她说，我又没答应。”
　　“你可不能答应！”旦增瞪着眼睛看他。
　　罗浩无奈，“我当然不答应。我疯了不成？”
　　“我就是从没想过，她有朝一日也会开始操心这种事情。真是处在什么环境里，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啊——而且你知道吗，她还想让我回家，说我爸妈留下的那套房子给我。”
　　“谁稀罕？”旦增抱着胳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谁他妈稀罕？！”
　　“房子老爷我多得是！你看上哪儿了，我现在就叫人盖房！强巴，强巴！”
　　罗浩连忙捂住他的嘴。
　　“大晚上的你撒什么疯。”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旦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罗浩叹了口气。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下定论。
　　“睡觉！”

　　过了很久。
　　翻来覆去烙大饼的旦增终于不动弹了。
　　他戳了戳罗浩。
　　已经睡熟了的罗浩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呓语：“……别抢我被子。”
　　“谁抢你被子了。”旦增撇撇嘴。他摇晃男人的手臂，“罗浩。”
　　“……别闹，明天还得看着小孩儿上课……”
　　“小孩儿在这儿呢。”旦增枕着男人的枕头和他挤在一处。
　　被折腾得快醒了的罗浩翻了个身，旦增就从他背后抱住他。
　　他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说。
　　“罗浩，假如一切重来一次的话，你还会选择我吗？”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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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