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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 第一年 ...

  •   很多时候,足以改天换地的大事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像是一滴水进入了水里。
      当旦增站在一个能够回首往昔的时间点上回头看时,才明白罗浩当年那句“我回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当时的他却像是个大脑没有发育完全的动物似的,只能看到表面的那一层。
      回来。他满脑子都是这个。男人说的不是“过来”或者是“来了”之类,他说的是“回来”,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旦增的心中腾起来看不出的羞涩。他有点不好意思。这词听上去是那样的亲密。他喜欢亲密。
      他只能看到男人的动作,听到男人说的话,他想要一个保证,也会因为保证变相的落实而感到欣喜。他听到男人说他们不一样,听到男人重复在纠结于他的岁数,听到那个遥远世界给他带来的压力,但那些话只是路过了他的耳朵,他想不到更多。
      他那可悲的可怜的动物一样的脑子,只够他因为男人选择留下的事实而欢天喜地,他畜生一般吝惜着他那久未曾使用过的大脑,他甚至不愿意让它们为他而运动起来。
      我回来了。这话简直是太短了,短到显得轻飘。
      这短短的四个字,怎么能概况出男人完成的那仿佛奇迹一般的功绩呢?或许它应该更长一点。
      不是“我回来了”,而是“我”放弃了我所熟知的一切环境、放弃了我所经营的一切关系、孤身一身的“回来了”,是“我”放弃了便捷的生活、放弃了文明而选择野蛮的“回来了”,是“我”放弃了所有过去和可能拥有无限未来的“回来了”。是这些加在一起都不足以说明男人的付出的“回来了”。
      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说的,但是最后那人却选择了多么短的一句话啊。
      而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生气,他在嫉妒,他在他所能掌握的一切负面情绪里怀疑男人的动机。
      他把“惹他生气”当做确认相爱的方式,借助于自己不加掩饰的愚蠢,来观测男人的反应。作为一个十足的变态,他以一己之力把美好的感情变得畸形,他用谎言和假象捆绑住他最爱的人,他用伤害来获取无上的安全感。他说着爱他,但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瞬间想要永久地占有他——难道世界上还能有比他更为丑陋的吗?
      在旦增朗杰七十九岁寿辰的这一天,他喝了太多的浓茶,他躺在床上,双手置于胸前,盯着去年新换的床幔,没有一丝睡意。
      他盖上了所有的毛毯,它们沉重到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手脚冰凉,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受困于衰老□□的灵魂在成千上万的记忆中穿梭,他检视每一张有着男人出现的碎片,然后终于在六十二年之后的如今,意识到久远得连记忆模糊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变态。
      十足的。

      而在六十二年前,互通心意后的两个人,依旧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罗浩梦寐以求的那种“正常生活”。
      可要真说起来,他们的生活和告白之前还是有点区别的:旦增终于又把他哥拐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他那张大到离谱的床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能让旦增开心好几天的大好事。
      但对罗浩来说就不一定了。
      小孩睡觉爱抢被子,还偏偏不许他哥盖另一条,美其名曰“亲密”。亲密是足够亲密了,但与日俱增的还有罗浩想要杀人的心。
      他甚至疑心这是另一种报复方式,把他顺理成章的冻死什么的。
      虽然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提出了异议,强烈要求要多加一床被子,像是之前一样。但是每每说到这个话题,就会被某人岔过去。他们聊了母牛的繁殖,聊了吞蛇的金翅大鹏鸟,甚至还说起清朝皇帝的秘辛,罗浩被他别有用心的一顿侃,也就成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事,最后迷迷瞪瞪的被人塞进被子里睡着了。
      直到他在半夜醒来。
      周而复始。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这一年平淡无奇,两个人处于一种长久的热恋状态,连目光在空中交接都会笑出来。
      土司老爷长高了八厘米,每天腿疼得吱哇乱叫,他废除了“不可以出声”的规定,虽然在具体实施上还有待商榷。而罗浩成为了村子里新建成的乡村小学的第一位老师,主管语数英美术音乐体育的所有课程。
      办学初期,罗浩常住在学校,他看管着更远村子过来的需要住宿的孩子们,也在他们家长想把他们拉回去放牛的时候做思想工作,常不在家。这无疑引起了土司老爷的强烈不满。
      罗浩怎么能离开他的视线那么久,还是在他的地盘里!旦增完全不能接受。他软磨硬泡,终于让罗浩同意了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办公的“馊主意”。
      这无疑是个馊主意,罗浩在后来的每一天都无比后悔。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土司老爷可没那么好打发。
      在属于罗浩的世界里,旦增成为了一道影子,仗着没人能看到他,他像是个跟屁虫似的紧贴着罗浩。罗浩上课,他就蜷缩着手脚挤在最后一排的小桌子上睡觉,呼噜声吵得罗浩忘了自己讲到哪儿。罗浩开会,他就趴在大会议桌上冲着罗浩的眼睛吹气,罗浩的眼睛被迫乱眨,怪模怪样的在一众师生面前出尽了洋相。
      罗浩几度抓狂。
      他听说村长家的狗下了崽子,就往回抱了一只,准备以这小东西牵制住旦增,并借此消耗他无穷尽的精力。但好像适得其反。
      旦增开始跟狗吵架,他刚刚颁布的“可以出声”的命令也在此期间废除又确立,他跟着罗浩,狗跟着他,罗浩屁股后面的尾巴越来越长。他们不仅吵架,有时候还会打架,床单被乱翻乱滚的他们拧成一团,狗嘴把靠垫扯成破布,旦增尖着嗓子喊正在备课的罗浩,罗浩过来就见到土司老爷倒拎着一只狗爪。
      “我说多少次了,你还要我说多少次!”罗浩把取名为卡缝儿的小狗救下来。
      “你俩能不能安生一点!你,尤其是你!”他指着旦增的鼻子,“你少跟它闹着玩儿!狗能这么倒提着吗?啊?!要是真被咬了,这儿都没有疫苗打的知不知道!”
      罗浩把小狗放在地上,然后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就又摇着尾巴去找旦增了。罗浩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旦增,警告他不要和小狗闹。旦增刚被罗浩骂了,在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里,他往床里面退了退,以示自己真的有在听他的话。
      可小狗哪里会看什么眼色呢,它迈着小短腿摇着尾巴就往床上跳,但是无奈他的腿实在是太短了,还等没跳到床的一半高呢就开始往下落,然后卡进了床和脚踏之间的缝隙里。
      旦增带着点嫌弃地把嘤嘤叫的卡缝儿捞起来。
      罗浩看着他俩,再次重申不要瞎闹,转身去隔壁继续备课。
      还没等教案写完一篇呢,就听见某人大喊:“罗浩!救救我——罗浩,罗浩!!”
      罗浩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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