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80、第八十章 火烈鸟群的公鸡

　　没有一样事情是在他的预计之中的。罗浩从墙上滑下来。他开始想象自己成为了一个平面的卷轴，正在一点点地卷起来。或许卷轴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它内藏锦绣，但是没能人看得到。看不到就意味着不会被伤害。他要是个卷轴就好了。
　　不是卷轴也行。小猫小狗的都可以，他一点也不挑。成为树也不错，人类世界中短暂的生命在他身上会得到无限地延长，一切都是一瞬间的功夫。或许一棵树只是睡了一觉，但是人世间已经换了两轮。

　　罗珺出门了。
　　就像是再也不要回来一样。
　　他的耳朵恢复了听觉，虽然还是钝钝地听不真切。他的脸刺痛着，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和个坏了个水龙头也没什么分别。一切都好熟悉，熟悉到令人想笑。自己怎么总是这样容易被人扇巴掌呢？或许上辈子自己是只作恶多端，但偏偏还寿终正寝的蚊子？这辈子自己是来赎罪的。

　　小孩儿。小孩怎么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变化莫测。但是要真的是小孩儿，那是不是也不会这样？
　　手指尖麻麻的，他想要动一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腿已经没了知觉。身上懒懒的，根本提不起来劲儿，他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也就任凭它自己麻着。
　　有点渴，舔了舔嘴唇，一股血味儿，这才发现下嘴唇裂了个口子。他拿虎牙咬着破口的地方，那是一种疼并快乐的痛觉。
　　他不想要去想，根本不想，但是那些画面就在他的脑海里飘荡着，叫他闭上眼睛都躲不过去。

　　现在罗珺到了什么地方了？她是走着还是骑车子？马路上的人多不多？她的衣服抗风吗？胳膊疼不疼？他们会在哪儿见面？男人会对她笑吗？他们会拥抱还是亲吻？
　　可能是她提起过那男的有一辆摩托车的缘故，于是虽然他没有见过，但在他所想象出的每一个画面里，他们的身旁都有一辆摩托车。那是一辆半截是黑色半截是红色的车，是他不听话但温顺的妹妹故意涂画上的，上面或许还有着几个被男人粗粝牛仔裤磨掉了颜色的贴纸，在隐秘的地方，上面象征着他们两个名字的几个字母，她凭借着这样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爱情。他们彼此拥有，也彼此占有着。

　　他们会去哪里呢？断了胳膊瘸了腿的他们会推着那辆车去吗？盘山路上的小青年们还会继续邀请他们吗？他们在山顶会冷吗？会喝酒吗？会看日出吗？会□□吗？
　　幻想自己的亲人的□□无疑是令人感到生理性不适的，但是罗浩仿佛自虐般地幻想着。男人是什么样子，女人是什么样子，在哪里，以什么方式。青涩的张开着，他能看到蜜桃翘着尖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指甲饱满圆润，手上没有一个老茧。她纤细的腿上有着小巧的膝盖，小腿修长，一看就是能长个大高个儿的样子。他们在地上，或许是一片草地，男人的衣服铺在上面，她向他张开了自己的身体，揉碎的青草汁沾满了他们的全身，他们瑟瑟发抖，头发在风中舞蹈，但是却一点也不冷。他们亲吻，拥抱，掐着彼此的脖子，他们聊天，从阿尔卑斯山聊到手工糖果的制作，从滚铁环聊到超新星爆炸，聊工业革命，聊科技奇点，聊一千种一万种生活的方式。遥远的风带来身边人的气息，云和星星把一切尽收眼底，孤单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啊，终于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

　　罗浩干呕了起来。长时间未曾进食让他吐不出来任何。他无意动弹，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埋下了头，发丝掉落在眼前，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头发长到了什么地步。口水泪水混合着鼻涕一齐而下，他的胸口很快就被浸湿了。他不断不断地干呕着，绿色的胆汁一缕缕地逸散在他透明的口水里，活像要把自己的心也一并吐出来。
　　矛盾，背叛，争夺，善变，情绪和情绪叠加在一起，他被打入无底深渊。
　　想着刚才罗珺走时的样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羡慕，对，就是羡慕，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也从没有这么想要逃离过，这里的一切都叫他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他好想跑掉啊，哪里都行，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这一切都不是罗珺的错。那是自己的错吗？他想应该也不是。他已经做到他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或许他们两个就是不适合成为兄妹的，就像是他和爸爸妈妈不适合成为亲人一样。哦是了，他在想什么呢，这些不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吗，爸爸妈妈多么喜欢罗珺，多么疼爱她，难道自己忘记了吗？
　　他们和她才应该是美好的一家。自己像是个闯进了火烈鸟群的公鸡，即使再如何拼命打鸣，也不会换得施舍的一眼。
　　何必呢。

　　从后脑勺处传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凉意，是墙的温度。
　　墙日复一日地保护着里面的居民，人们在它的保护下可以光着屁股到处乱跑，墙抵御了本该属于人类的严酷温度。
　　现在这温度蔓延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却根本无法不去想，向他回来的巴掌在他的眼前一帧帧地重现着，他不能接受。完全不能。只要一想到罗珺竟然打了自己，还是因为一个他见都没有见过的外人，他就要气到升天了。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扔在了地下，被毫不留情地践踏，纵使他破成碎片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多么可悲啊罗浩，你是多么的可悲啊。
　　这二十八年教会你的，难道就是如何成为一个更加称职的小丑吗？

　　他用手背抹了把嘴，扶着墙想要站起来，想要迈步，这才发现自己腿没了知觉，往前一倾，像喝醉了酒没了任何保护意识一样，五体投地的他砸在了地上。
　　太疼了。
　　牙齿磕破了嘴皮，下巴开始肿胀，他幼兽一般呜咽着哭出来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