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65、第六十五章 我，旦增朗杰

　　“旦增！”罗浩又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走。
　　按理说是应该都找一遍的，但是小孩儿的生活范围确实不包括下面几层楼。罗浩毫不怀疑，倘若小孩儿要是会飞的话，他一定会直接飞过底下的几层楼梯。
　　得，找吧，来都来了。
　　他心一横，抬脚往楼下走。刚走了没两步，听见下面有动静，这次的声音清楚多了，他连忙扒着栏杆往下瞧。
　　黑洞洞的，那是个人影吗？
　　他吃得好喝得好，也没夜盲症，那么大个东西在底下晃悠，他站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
　　总不可能是什么野兽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见了个人。谁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瞎窜？那只有——
　　“旦增。”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底下正欢蹦乱跳的影子很明显的一顿。
　　成，破案了。这不就找着了，罗浩松了口气，一路小跑着下楼。
　　“你不睡觉你在这儿晃……”刚下了楼梯，还没等过去呢，就看见那个黑漆漆的影子转过身来，青面獠牙的一张脸猛地出现在眼前，好悬没给罗浩吓背过气去。
　　旦增见了他，忙不迭地把面具摘下来，像是为了隐藏什么似的，还背手藏到了身后。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他拉着长音叫，“哥哥——”
　　“可别叫了，你哥差点被你吓死了。”罗浩没好气道。
　　确认这真是自己要找的小孩儿而不是什么别的怪物，罗浩走过来。没了那张神鬼面具的冲击，他这才发现小孩儿身边不只有他一个人。
　　“别过来。”旦增道。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抬起来了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罗浩歪着头狐疑地盯着小孩，“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看着小孩儿身后那些挤挤攘攘看不清楚的人群，“土司老爷带着他的部下团建呢？”
　　小孩可能是没听懂，他还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罗浩先被自己的这个想象逗得哈哈笑。
　　小孩儿既然说了，他也就没继续往前走，停在原地拢着袖子跟小孩象征性地招手，“还不回来？再不回去一会儿天都要亮了。你什么时候跑下来的？半夜醒了没见着你给我吓一跳。”
　　“马上。”旦增没多说。
　　罗浩看不清楚小孩究竟在干什么，就感觉他好像是冲后头的人比划了点什么，然后人们的喘气声突然大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像是暴晒着拉了一天磨的老驴。
　　不会是压着人家长工干活儿呢吧？三更半夜的这都是些什么动静啊。小孩儿挥了挥在黑夜里闪着光的什么东西。鞭子？看着不太像，但是罗浩听见了那条闪着光的东西划破空气的呼哨。
　　人们消失了。罗浩一惊。说是消失也不尽然，在现实世界里，又没有什么能够飞天遁地的法术，人们怎么能够霎时间消失掉呢。可当他的注意力再次放到小孩儿背后的人群时，他确实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原地了，只剩小孩一个人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甩着他的闪光鞭子。
　　人呢？
　　“旦增。”他又喊了一遍，跟个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妈妈似的。
　　听见了叫，小孩儿这才带着点不舍地慢吞吞往回走。不知是路不平还是怎么的，他走着走着还像上坡似的磕绊了一下。
　　罗浩心里有点一闪而过的奇怪。路不平？在官寨里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走吧。”小孩走过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罗浩盯着落在自己肩膀上了手看了两眼，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又说不上来违和在哪儿。
　　“你干嘛去了？睡不着？”
　　“没干什么，下去转转。”
　　罗浩看着小孩，下去转转？这可不是个像模像样的借口。
　　两个人肩并肩往回走，没人说话。在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罗浩突然鬼使神差般地转了下头，视线扫过在刚刚小孩踉跄的地方。
　　捕获进眼睛里的第一个场景是黑咕隆咚的一个凸起。很正常，在夜晚，什么都是黑的。信号传递给了大脑，大脑开始对物体进行分析。黑色，黑褐色，棕色，长条形，弯曲没有规则，柔软，硬挺，脚踝……等等，脚踝？
　　他猛回头。
　　那是个……趴在地上的头发遮住了脸的小孩吗？
　　还没等他看仔细，旦增的手就覆在了他的耳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轻轻把他的脸转了过去。
　　他或许是还没藏好自己震惊而恐惧的眼神。小孩正准备松开的手停住了，他捧着罗浩的半边脸，拇指在他的脸颊上碾了碾。
　　“回去吧。”他说。
　　罗浩听见他这样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愿再回想刚才自己惊鸿一瞥间所看到的一切，在温暖的触碰下，他像是个鸵鸟，在危险到来前就把头埋进了沙土里。旦增把手抽走，温暖让寒冷变得更冷。鼻子痒痒的，他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他没能把话说完。
　　“睡吧。”旦增打断他，很明显不想进行这个话题。
　　要装聋作哑吗？还是要进行一场没有赢家的较量？现在的氛围多好啊，要把它破坏掉吗？
　　在自己产生了“不想”的那一个瞬间，罗浩被自己向往“无知”的心吓到了。
　　“刚才是不是，”罗浩看着旦增，旦增这次没有再打断他的话，他继续说下去，“你刚刚在……”
　　卡壳了。小孩儿的眼睛像是黑洞，把他想说的话通通都吸入了。能说的时候，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
　　他定了定神，故意装作这不是个让自己很上心的事情，他拉着小孩继续往上走，想要赶紧回到他所熟悉的温暖的地方。
　　“是发病了吗，”也不知道是想获得谁的赞同，“你乱跑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对吗？”
　　小孩还没说话，他就先给他找好了一千个一万个借口，只要不是他最害怕的结果，那是什么都无所谓。他看着他，眼神里带上了点不自知地恳求。
　　旦增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太沉了，像是块石头直直坠入连水花都没有办法溅起的湖底。这样的答复显然不能让罗浩把心放下来。
　　“你生病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乱跑，干一些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事情，就像是今天。都是正常的，你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重复着“生病”“正常”之类的词汇，好像这是能够救他脱离苦海的唯一绳索。
　　旦增不耐烦听这些话。这让他想起来了小时候的回忆。为什么总是在说我有病呢？
　　“……吃药，咱们去看病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能够时时刻刻都完全地把控自己？人又不是机器，这简直是没道理的事情。我理解，我完全理解。咱们就积极治疗，一切事情都会好的。”
　　理解？理解个屁！
　　“我没病。”
　　“什么？”罗浩怀疑自己听错了。
　　旦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我，没，病。”
　　“啊？”罗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我一切正常，我非常健康。所有的一切，”旦增的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圆，“你能看到的一切，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的一切，都是我无比清醒着完成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玩意儿？你以为我是什么‘乖乖’？这就是我。旦增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