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40、第四十章 他抽烟喝酒打我

　　即使如此，即使半边耳朵暂时已经没了功用，但他还未生气。或者说，生气只是绝顶的困惑之后的附产品，相比在自己这个状态下发脾气，他更想要弄清楚怎么就这样了。
　　“旦增，旦增！”他拍门，“放我出去，旦增！”
　　他听不真切自己的声音，也摸不准现在的音调是否足够大。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能够把消失在了门后的人叫回来。
　　门外坐着的旦增被吓了一跳。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罗浩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在旦增头上，他打了个哆嗦。
　　“放我出去！他妈的，放我出去！”
　　这不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旦增放在地上的手攥成了拳头。他闭着眼，只觉得那些话如有实质一般擂在他的头上，他脆弱的神经被那人鼓动得咚咚响，他怒不可遏。
　　“闭嘴！闭嘴！”他大吼出声。
　　在没人能见到的异维度空间里，他是他唯一能捕捉到的信号，但是在他的世界里，他却是庞杂声音中的一部分。格外突出的一部分。
　　人们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虽然偷偷向上窥探土司老爷是大忌，但是……旦增隔着眼皮都能感到一阵阵的蓝色视线冲他射过来。该死的。只知道偷懒的只知道幸灾乐祸的奴隶，浪费粮食的畜生！
　　“闭嘴！”他捶着地，“滚！”
　　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土司老爷这是在说什么。但当他们看到土司老爷往下砸东西，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从四楼飘下来时，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们连忙离开。
　　老管家把强巴叫来，自己忧心忡忡地上了楼。他的老爷啊……
　　“旦增！”罗浩不停地喊着，一句一句不断重复着姓名，就像一个坏了的复读机。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或许在他很深的内心深处，还对这个孩子有一些隐秘的盼望吧。
　　是个好孩子。不论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这么想。任性和心眼儿坏，那是从根儿上就不一样的事。闹脾气，应该是在闹脾气。好的小朋友闹脾气是可以被接受的。
　　即便是他脾气所造成的后果……格外大了一点。
　　我会成为一个聋子吗？他深呼吸。

　　“旦增，旦增，弟弟，咱们有什么事儿的好好说，行不行？你先放我出去，旦增！”
　　跑，他想要跑。不可以。旦增的耳朵挑拣出了自己想听到的话。他想要发脾气，老管家拉住了他的胳膊。
　　来送衣服的老管家抱着的衣服多得像是要把他埋了，他跪在旦增眼前双手高高举着衣服，旦增鼻翼呼哧呼哧地翕动，头顶冒气，咬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嘴唇，就跟看不见这人似的。管家几乎是半劝半求，眼泪啪嚓啪嚓地掉了一地，这才让他的老爷囫囵着把衣裳穿好了。
　　“你好好呆着！”
　　老管家看着他冲着门板吼了一句。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在自家老爷的怒火中吞下去了大半，“气大伤身。”他最终也只是挤出来了句类似这样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被不想要再看到他的旦增踹着屁股赶下了四楼。

　　“旦增？旦增你在外面吗旦增？”换了只耳朵贴在门上的罗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的眼前发花，一阵一阵的作呕感翻上来，他想要动，意识还能算是清醒，但是身体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受大脑支配似的动弹不得。
　　“旦增，你先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有点难受……旦增！”他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弟弟我错了，你开开门吧。”按照之前经验，小孩儿脾气大，得顺着毛摸，他要是生气了，那不论是谁的错，总之先道歉就对了。
　　但没成想，金规玉律在这次好像不顶用了。小孩不仅没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趴在门板上的罗浩，弄不清楚咚咚咚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脚步声。

　　不是，为什么啊，生气是因为点什么啊？
　　睡觉前还好好的，还讲故事呢，没道理起来了之后才跟我翻旧账吧？行，就算是翻旧账，就是因为我之前自己跑了的事儿，那也没必要这么对我吧？太过分了点吧！

　　“你别想了！”旦增喊，“死了这条心！不可能，绝不可能！”
　　时空交错，他的眼前出现了好多人的影子。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啊，好像在多少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在这个位置，也是有人说了这样的话。然后呢？说完了就怎么样了呢？被关起来的不听话的人在里面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他想不起来了。
　　“汉人，狡猾的轻薄的下作的龌龊的喜新厌旧的汉人！”他用尽了自己掌握的一切的负面汉语词汇，“肮脏至极的畜生！不能，绝不能给任何一个好脸色，不配！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不痛快，完全不痛快，这些单薄词汇完全没有办法抒发内心。还有没有比语言更直接的方式？

　　罗浩听得心凉。
　　他动了动却没能换过另一边身子来。还不如刚才听不清楚的呢。也不至于能听见这个了。
　　外面的雪现在应该下得很大了吧？他抱住自己的胳膊。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那些陈旧的记忆起死回生。越想就越多。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旦增甚至弄不清楚这是他几岁时的真实。
　　“贱人！”

　　罗浩歪在地上，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晕厥的边缘，他的心脏很难受。
　　“好好好，我是贱人，我是贱人可以吗？旦增，旦增朗杰，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你说，说出来我改行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没有人能这么无缘无故打人还把人关小黑屋的。就是警察办案，那也有个申诉的机会的，你不能就这么给我下了死刑的判断，你得让我有个解释的机会啊旦增朗杰！”
　　太长的话加重了旦增理解上的困难，“花言巧语！”他盖棺定论。
　　“去死，都应该去死！”旦增疯狂地喊了起来。

　　罗浩的心不断下沉。他真的开始考虑自己会死掉的可能性。在一言堂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开始敲打那扇木门。
　　“旦增朗杰！你他妈的，放我出去！你不能这样，他妈的我是有哪儿对不起你吗？你他妈的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啊？！放我出去！”
　　反抗许是激怒了外面的人，旦增狠命踹了一脚那扇门，浮土扑簌簌地落了罗浩一脸。也不知道是哪儿移动了，门与墙壁之间露了条能透过一线光的缝隙来。罗浩的眼睛贴在那条缝隙上，几乎能称得上是贪婪地吮吸着外面的光。
　　“旦增朗杰！你放我出去！这么对我，你不要后悔！”
　　罗浩撂了句听上去有点孩子气的狠话。
　　外面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本来还是汉语，他撑着脑袋能听进去几句，后来就变成了藏话，说得飞快，舌头都能打成中国结的那种。
　　真没想到有天小孩还能说这么多。
　　这么一想，自己还挺牛逼的。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要说有多生气那他是真的没有，只是很烦躁，一切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的烦躁。都被人扇大耳刮子了还不生气？真不怎么生气，真的。
　　他对自己都无语了，这什么扶不上墙的怂人啊？真是没脾气。
　　还真就他妈的不生气。
　　操。
　　他妈的怎么能不生气呢，他妈的生气然后气到半死，气到拼着会被那人杀了的可能，上去还他一耳光都比现在这样强他妈的一万倍。
　　操！
　　罗浩，你他妈的真是完蛋啊罗浩！你真他妈的完蛋。
　　这一耳光扇得他胸口呼呼漏风，要真的说起来，比起生气可能心灰意冷更多点。或许他真就是他妈说的那种，很有点没必要的好心的那种人，总是企盼着能改变什么能拯救什么，但是怎么可能呢？
　　那是小孩儿给他的一巴掌吗？那是现实狠狠给他的一巴掌，还把他，罗浩环顾四周，还把他推进到了这样的小黑屋里。

　　他是真的以为他们相处得很愉快来着，他是真的觉得他们是朋友来着。
　　瞎以为个屁。
　　罗浩，醒醒吧，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都是成年人了，别总他妈的自以为。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皇帝不做做他妈的奴婢？你这傻脑子长出手来撬开天灵盖，找个僵尸自己把自己送到它嘴边叫它吃了，都没这么可乐的。你可醒醒吧罗浩。别做梦了。

　　外面的动静大到像是要把官寨拆了，没了希望，他不肯再靠着门。往里面动了动，没动两步就碰了墙，他这才意识到这屋子究竟有多小。
　　外面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他弄不清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是那人在乱跑。他看着那扇小门在飘摇，突然觉得很没劲。
　　太没意思了。

　　终于安静了。
　　他想要睡过去。

　　毫无征兆的，门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有一瞬间罗浩以为它会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
　　他的心脏突突直跳。久违地感到了害怕。

　　“哥哥……”
　　有人在哭，有人在喊哥哥。
　　他把自己团起来。
　　睡吧。没什么意思。